『這裡明顯地不對勁。』
取下並掐滅了原先叼於嘴邊的香菸,瑟西歐呼出的菸很快便被風給吹散,此刻他正快步走著。
除非必要,不然他其實並不喜歡在如此平靜的湖畔邊行走,映照在湖面的光環極有可能爆露他身為戴環者的身份。
但這麼多蛾在此處飛舞,同時又是大量水源的匯聚地......
這只說明了一個可能性,這裡有恐水人在。
當他總算是瞧見一個人影時,他幾乎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只因那幾乎快稱不上是人影了,而是一個『輪廓』。
漫天飛舞的飛蛾們,躁動地在空中盤旋,就像是急於希望能在那坐定下來的嬌小人影上,找到一處能令疲憊雙翼歇會的落腳之處。
然而能夠站定的地方實在稀缺,他們卻仍盲目偏執地不願離去,最終只能繼續盤旋到力竭後落地逝去。
興許是蛾的『葬禮』接連興起水下那群邪物的興致,只瞧見一抹猶如黑影的輪廓突出水面,靜悄悄地準備參與這場岸邊的饗宴。
「喂、快逃!」
切、就算現在衝過去也來不及了!
眼前局勢急迫已容不得瑟西歐再做多想,二話不說地舉起手槍往水面扣下板機,伴著火光的迸發聲,除了驚走附近樹上的飛鳥外,也成功退卻那水面下的蠢蠢欲動。
「怎麼還不走!?不要命了?」
確定局面暫時安穩後,瑟西歐這才趕緊快步上前,忍不住開始喝斥起眼前的恐水人。
聽到遙遠的聲音呼喊著「快逃」的那一刻,莎樂美彷彿獵物落入圈套一般,在竄動飛舞的蛾蚋間剎那睜開了眼,直勾勾地盯住說話的人影,勾起一抹晦澀不明的微笑。火光四濺,莎樂美沒有躲避,神色自若地閉上眼睛,直到一隻蛾落在掌心,而飛鳥在撲翅聲中遠去——她何嘗不知道方才有什麼東西靜悄悄地造訪過此地,她的體質是最好的探測器,就算排斥痛恨這種深不見底的湖塘,她知道邪穢會因此找上她。
莎樂美慢悠悠地站起來,這時男人已經走到她的面前有些激動地喝斥,但她只是彷若未聞地抬起眼睛緩緩掃視著面前的人,半晌又把目光斂起,垂眸看向手中掙扎的飛蛾。好可憐,她忽然這樣道。然後她白皙的指尖捏起飛蛾的翅膀,安靜地撕毀牠,再鬆手扔到地上。
「付錢吧。」莎樂美終於開口,說的是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她抬起目光看向眼前的男人,面無表情。「一隻一千歐元。」
「順帶一提,你的槍法挺不錯的。」她又靠近一步,輕輕抬起手指點了點尚且溫熱的槍口,周遭瀰漫著一股詭譎的死寂,而帶來這一切災厄的源頭,此刻正沒頭沒尾、自顧自地說著話。
「看得見?」
「什--」
瑟西歐瞪大那雙粉色眼眸,他不敢置信,自己這是被算計了?
這局算的太過精妙,卻也荒唐,荒唐的令他想不論眼前人的身分性別,就是一陣飆罵。
但起初確實是他主動上前搭救。
真要說的話,居然還是自己理虧在先了?
瑟西歐恨不得想再點一根菸來強壓內心怒火,但盡可能不讓旁人吸二手菸的堅持,促使他在指尖強擰菸盒幾許後,終是將其強塞回口袋。
「三千、不用找了。」
「拜託以後別再這麼不珍惜自己。找個正當的工作行不?」
取而代之的是把潛藏於另一邊口袋的鈔票,大力塞進少女的掌心之中。
「看得見又如何?看得見的結果就是像今天這樣,良心被狗啃。」
施加力道地甩開了槍口上的纖纖細指,瑟西歐俐落地將手槍收回槍袋之中,自認倒楣的他此刻只想趕緊離開現場,去哪兒都好。
地面早已碎裂的飛蛾殘骸,遭受瑟西歐途經的鞋跟踩踏後,變得更加面目全非。
莎樂美把三千塊收進口袋,越想越覺得有趣,忍不住笑出聲來。面前這個一點就著的男人顯然引起了她的興趣,她在腦裡回想對方的話語和行動,最後得出結論來:
面前的男人看得見不可名狀,而且他很有錢。
光是很有錢這點就足夠讓莎樂美為此纏上他,莎樂美搖了搖頭,開口:「先生難道不想殺死牠們嗎,越多越好。」
「我可以成為你的夥伴——」莎樂美的語氣變得激昂起來,「當然了,如果其他人掏出錢來,我也會成為他們的夥伴,但只要先生給得夠多,我不介意只為你一個人服務。」
她走上前去,幾乎可以稱上逼近對方,彷彿帶著一絲侵略性,莎樂美睜開眼睛,粉色中渲染著深淺不同的藍綠,安靜地盯住了面前的男人。
半晌,她掏出兩張五百元的鈔票拍在對方胸口:「這是我的擔保金,只做你一個人的『誘餌』。至於錢的部分,我知道你是大方的人。」然後她手腕一翻,從男人的外衣裡側的口袋掏出東西來。是剛剛的菸盒。
「原來你方才是想抽菸。」莎樂美退了一步,從裡頭搖出一根菸,遞給對方:「怎麼樣,成交?」
真正能讓人折服的,從來都不會是脅迫威壓。這對某些心性孱弱,或急於求全的人而言,興許能起些短暫效用,但至少對瑟西歐這種倔強的人來說不是。
那若是對雙方而言都極為有益的交易呢?
瑟西歐悶不作聲。
他從沒想過能自己能如此被人吃死,對方甚至還手無寸鐵。
在刀槍兵刃都不再管用之時,自己原來會如此無力,跟水面下懵懂無知的魚一樣,他打從最初就不知情卻又自願地咬餌上鉤。
「......我叫瑟西歐。你呢?」
伴隨著放棄掙扎的嘆息,他接過女子給的擔保金,順帶收回菸盒,抽起那被搖出的菸叼至嘴邊,但明顯還沒有要點著的意思。
確實都被摸透了。不管是想驅除更多不可名狀的部分,還是自己有錢的部分。
難道連自己想幫她忙這點,這人也心知肚明?
想想也是,不然她又怎會如此順勢的『趁虛而入』呢?
真是恐怖的女人。
不過,自己是唯一合作人的話,至少還有信心能顧她周全,
這樣,她也就不會再接其他的危險交易了吧?
瑟西歐也清楚這樣或許偽善。
此刻能幫助這人又如何,在這混亂不堪的世界底下,還不是成天有人因為各種原因死去?
所以他從不認為這是在做善事,充其量不過是路過順便而已。
……但有空還是替她找個安全的庇護所吧。
畢竟說不準哪天就換自己橫死路邊,或者還沒死透之前,錢就先花光了。
那根未點燃的煙,就在瑟西歐的思考之下,被叼著上下晃啊晃地。
啊啊,交換名字的話,簡直就像是在契約上簽下親筆字一樣。莎樂美看著眼前已然交付名諱的男人,無聲地笑起來。
像蚺蟒纏住了獵物,緩慢收緊,她的確也像蛇一樣,雙目不利視物;但嗅覺靈敏,嗅得出一個毫不知情的男子,要如何一步一步地落入自己的圈套,嗅出他的猶豫、他的掙扎、他為數不多的善良與正義,都成為她握在手中的籌碼,而現在全盤押注、亮牌,終究是她的花色大上了些許。好一場精彩的博弈。
莎樂美看著面前的男人不由得想:他的好心腸可說是被她糟蹋得一塌糊塗了。不過誰讓他倒楣呢?禍福本就相依而生,好運氣不是憑空消失而是轉移了,他倒楣的同時,她的好運就找上門了。感恩戴德,眼前的貴公子是她的恩人,她看著瑟西歐毫不真切地在內心祝福起他。
一聲滿意的輕笑,莎樂美把手禮貌地伸了過去,示意對方握手。
「莎樂美。」她說:「從今以後就是夥伴了。」
說是夥伴,不如說是利益牽扯。都是各取所需不是嗎?何況他們看起來更像某種契約關係,是唯有依靠金錢才能勉強維繫的關係。
再眼見瑟西歐把菸叼在嘴邊,卻遲遲沒有動作,莎樂美挑了挑眉:「不抽?怕熏死我嗎?」
「忍得住的話,就隨便你吧。」她聳了聳肩說道,半晌像是忽然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笑了起來:「不過,如果我一整天都跟著你,會不會害你戒斷呢。」
瑟西歐聞言挑眉。
「......如果你非要纏著我整天,只怕還是得吸上二手菸了。」
他能夠為了替他人著想,而暫時不抽。
但整天都不來上一根?要了他老命還快些。
一來是瑟西歐也已經很久沒和人密切交流,跟某人就近混上一整天這種事,他還真沒想過。
「你無處可去嗎?怎麼會閒到想跟上我整天?」
既然最正經的的合作關係已經告一段落,剩餘的就是些無關緊要的閒話家常。
瑟西歐開啟新談話的同時,腳步跟著踏了出去。
打火器被俐落掏出,不出幾秒時間,伴隨清脆的鏗啷聲後,菸草味隨著點燃的那端瀰漫開來。
若繼續在此彌留,怕不是只有方才兩三隻不可名狀這麼簡單的事了。他只想趕緊離開這座隨時能奪取他倆性命的湖泊。
莎樂美跟上瑟西歐的腳步,不緊不慢地走在男人的斜後方,然後她皮笑肉不笑的拍了拍手,淡淡地開口:「答對了,我的確無處可去。」除了騙錢和覓食,她的生活幾乎沒有其他樂趣可言了,畢竟連回家都成為一件令她煩躁的事情,上個月的房租還沒能結清,這下她一回租屋處就得接受房東的碎念,何況蛾蚋縈繞,不是什麼好徵兆。鄰居不喜歡,房東也不樂見,自然不給她好臉色看。
她的天賦,凡人無法理解,只認為是怪異,知情者有些則避之如同災厄,但莎樂美仍不為此感到自卑,只是想著:只要能用自己的天賦多掙些錢,就不算太委屈自己。
看著男人俐落地點起菸來,她沒有多餘的表示,畢竟她偶爾也抽菸,更不會介意吸別人的二手菸,只是在瑟西歐吐出一團煙霧時,她吸了一口濃厚的菸味,再輕飄飄地開口。
「想不到你也抽這麼濃的菸。」畢竟面前的男人看起來還有些貴族的少爺模樣,身形也不算粗曠,她本以為這樣的小少爺自然也是抽淡菸,現在看起來,瑟西歐是真的嗜菸如命。
只是越是對某些事物渴求,就越是暴露自己的弱點,越容易被拿來當作把柄——莎樂美看著瑟西歐的背影思忖,默默地為自己日後談話的籌碼又添上一筆。
然後她收回了視線,加快腳步走到瑟西歐身側,半瞇著眼:「你接下來去哪裡?」
她是真的打定主意要賴著瑟西歐一整天。
伴著菸草香氣的白霧融入空中,化為遁形。
瑟西歐一時心虛,眼神飄離望向遠方,
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原本只是碎嘴間的閒聊提問,沒想到還真矇中了,
尷尬之餘也被負罪感纏身。
他自己也是個無家可歸的人,所以再清楚不過,這感受就如同隱藏在玫瑰下的棘刺般,不管表面上打理的再光鮮亮麗,潛藏於花瓣下的卻是扎人心頭,血淋淋的現實。
明知如此,今天卻還反過來取笑別人了?
就算真不是故意的,也不代表這種無心之過該被寬恕。
「靠這麼近,小心吸到菸了。」
回覆莎樂美的同時,瑟西歐又再呼出一口菸。
尼古丁起了效用,麻痺舒緩的暢快感,將他從方才的思緒暫時抽離。
縱使用詞上已經特別小心,但只要身為生物,光是行徑就能曝露出許多自身秘密,更別說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的可是莎樂美。
「喝不喝茶或咖啡?」
瑟西歐這番回話貌似沒頭沒尾,卻也明確道出後續打算。
「你付錢的話,都好。」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莎樂美停頓了半晌,才朝瑟西歐咧開一個賊兮兮的笑容,而後別開視線。
她當然感受到了瑟西歐不合時宜的停頓與沉默,就像是為方才的事情感到尷尬、內疚,或者一些別的情緒,莎樂美無法下定論,但她並不在意瑟西歐的問話是否刺傷自己,畢竟她一直認為不知者無罪,且她在此處流浪,是他遲早會知道的事情。於是她拍了拍瑟西歐的肩膀,不以為然地開口:「氾濫的愧疚感就先收起來吧,我又不至於餓死街頭。」
雖然她距離流落街頭,也只剩下一步之遙。莎樂美沒有再說什麼,把手從瑟西歐的肩膀上拿開,跳著輕快的步伐往前走去,三兩步把男人甩在後頭。她其實並不在意菸味,說實話她什麼都不在意,只覺得心情很好,
然後她打了一個響指。
「你這個人就是太善良了。」她沒有回頭,只是笑著說。
白色的煙霧在空氣中氤氳晃蕩著。
瑟西歐沒有再回話,兩人就這麼靜靜走著,
拐彎進入市區外圍的同時,那片偌大湖水也徹底離開他們的視野,
他內心總算也鬆了口氣。
首次留言打擾了!偷偷追完了莎樂美的前置覺得非常好看我流淚不已,而這次充滿張力的交流也是美麗極了!雙方的認知落差,轉瞬成為談判的籌碼,瑟西歐的熱心使他落了下風,莎樂美的餘裕卻讓她獲得了未來的保障。兩人之間感覺還會不斷牽扯下去……!以及瑟西歐感覺真的好有錢,毫不廢話掏出鈔票,好有魄力但莎樂美簡直賺爛了(?)
poison37: 呀!!亞德中您太好了謝謝您看完還來留下這麼豐富的感想

沒錯他們之間還會不斷牽扯的,可以說莎樂美完全把人家吃得死死的

……
原本掏錢是希望莎樂美能夠拿著這筆錢 好好邊生活邊找新工作然後知難而退 殊不知反而讓她成了更加貪婪張大血口的蟒蛇了 瑟西歐你看看你這個敗家子行為所做的好事(真的是親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