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llower〉

「你的男朋友，他的文字有點像那位作家呢。」

我盡可能輕描淡寫，眼神掠過Ｌ鏡片後的眼睛。

Ｌ短呼一聲：「你說得好準，那位作家正是他最愛的作家。」

Follower，追蹤者。我是Ｌ的男朋友的Follower。我貪婪地抄寫男子社交帳號上的文字。咀嚼，吐出，咀嚼，再吐出。我喜愛他詩意的隱喻，如行走於光怪陸離的夢境裡。Follower，信徒。將他的文字抽成絲線，用以縫合我心臟的破洞，陪伴我一次次的搏動。

Ｌ說，男朋友和他的故事從██開始。

我沒開口，感覺縫合好的地方靜靜裂開。無論是對██的詮釋或是整個故事，都太爛俗了。簡直讓人難以聯想到那詩般的男子。

〈關係性．性關係〉

大概要多輕盈呢？他抓撓著乾癢的皮膚，長長的指甲蓄滿皮屑，他將皮屑用另一隻手摳了出來，輕輕吹散。

像蜘蛛絲吧。ㄆ沈吟，他知道那是ㄆ假裝正在思考的聲音。

昏暗的房間只有浴室開著燈，轉身背對著那白光，他緩緩閉上眼睛，感覺整個人也輕得飄了起來。

〈Cthulhu〉

散置作品集、酒杯與煙灰缸的桌緣，你與ㄇ並坐。一種利刀般的力量從ㄇ的語言裡湧現，把ㄇ從頭顱開始切開，於是你看到ㄇ內在的質地。那和ㄇ平常所寫的、自以為精緻的陳述，是全然不同的。

〈台式悼念〉

前女友搬出去之後，ㄈ的日子變得很空曠。他並未如預想中疼痛，只是穿回最後一次做愛時蜕下的背心，坐在床緣聽起五月天。ㄈ想起，五月天也舔了共，因此陷入一段長久的恍惚。

〈你沒有為我念過Sally Rooney〉

我佯裝喜歡Hard-boiled，逃避ㄉ沒有為我念過Sally Rooney。

〈那麼靜那麼疼〉

「你就是個麻木機制運用得精準的女人。」

ㄊ說，並若無其事地看。若無其事是一種權力。

〈乳〉

她試圖回答，自己為何渴望豐腴的女人。

為了證成自己和喜愛胸臀的異性戀男子有所區別，她閉眼潛入一座港，將悖於世俗的痴溺及其困惑，溯及童年與長期壓抑的反射，試圖，給出一個答案。

她記起那時——曾與她在浴缸裡交換凝視的ㄋ，因為家境相對優渥，又白又胖，父母說那是一種「富態」。她在ㄋ家裡吹冷氣吃水果，看ㄋ熟練地使用桌機玩摩爾莊園。而她又黃又瘦，站在ㄋ旁邊又更加明顯。ㄋ與她的友誼遊戲包含了姊妹裝、姐妹鞋、姊妹項鍊——而她總是襯托ㄋ有多合適。

另外一個女人也住在與ㄋ同一棟、有著漂亮玻璃門與中庭的大樓，中國籍媽媽ㄌ，ㄌ的兩個孩子都和她一起學舞。因為舞衣太貴，所以她放棄上台表演的那次，ㄌ買了一套寶藍色的舞衣送她。ㄌ與ㄌ的兩個女兒，皆是又白又豐腴；鏡子裡拉筋的她營養不良，看起來能把自己的骨頭折斷。一時她把豐腴跟善良連結在一起。

她愛那樣的女人，幾乎脫離不了童年的經驗；恨自己的身體，也無非是長期壓抑的反射。她不敢承認自己對其他女體的慾望，便只能將那樣的凝視，解釋成人人都如此。

人人都愛豐腴的女人，那便不是她的慾望與偏好。

反過來說，結論便是——她乾癟的身體是女性失格的。

〈造物指南〉

擺布那些小生命。

劍毒蛙一隻不夠，要十幾二十隻，ㄍ以無毒的蟲隻餵養，將它們馴化成無害的愛寵。完美的、袖珍的、可支配於他手的袖珍世界，座落在別人不吃不喝三十年也付不起頭期款的豪宅裡。那麼美，美到當ㄍ凝視其中——都要沈迷了，相比起現實的滿目瘡痍，ㄍ一手造物的生態真的太美麗了。

〈證詞〉

ㄎ描述著，前女友要他跪下，ㄎ照做，巴掌便落下。ㄎ試圖抵禦這場暴行，舉起手保護臉部，前女友要他把手放下，ㄎ照做，巴掌又落下。ㄎ閉上眼睛，巴掌再落下。

「你為什麼不早點跟她分手？」我啜飲湧上氣泡的啤酒，玻璃杯的水珠流下，我把沾濕的手指在牛仔褲上擦拭。

ㄎ的面容被燈光的霓虹籠罩，「⋯⋯你會譴責鄧如雯沒早點離開她丈夫嗎？」

我閉了嘴，只是坐在那裡緊握著杯子。

〈打毛線〉

後來我們什麼都沒說，將度不完的長夜羅織到了文字裡，在虛構裡如痴如狂地愛戀彼此。夕陽斜緩低垂的沾溼我的鞋襪，濃稠的夜從窗外擠進你的懷裡。但我始終在敘寫些什麼，你也在敘寫著什麼。一些關於我們的對話，一些懸而未決的情節。雖然我們再也沒見面，甚至沒有訊息，但我們好像還沒有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