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不否認同樣身為女性的人會知道身為女性是什麼感覺。我不否定其他女性的生命經驗。我的問題是,她們怎麼知道這種感覺就是「擁有特權的感覺」?我的意思是,看著妳的朋友無法得到某個妳唾手可得的東西、於是為妳的朋友感到難過是一回事,但我不知道為何這代表妳相較於妳的朋友擁有特權;這應該是兩回事。是誰告訴她們有這種感覺代表她擁有特權的?我對於是誰告訴那些想成為異性的人他們有這種感覺代表他們生錯身體有類似的疑問。
也許我有一個德國人的朋友非常想成為台灣人、但做了很多努力而不可得,而我身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台灣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申請到一本中華民國護照。是的,也許我可以為那位朋友感到可惜、或看到有人擠破頭也想成為台灣人而開始認真檢視自己成長的國家好的那一面。但我懷疑我們是否可以因此說,生長於一個民主歷程短、還隨時可能開戰的東亞小島上,比生長於一個穩定悠久的歐洲大國還要來得有特權。有些人想要某些東西,而我碰巧擁有或有資格擁有──不意味著我有「特權」。
我有個大膽的猜測。我認為這些女性──這些認為「因為社會會認可我是真正的女人,所以我比跨女更有特權,我需要反省」的女性──之所以有這種想法,正是因為她們是女性。女性(特別是東亞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往往沒有足夠的配得感,不是嗎?我們一有個什麼好的(哪怕那怎麼看都是我們應得的),便被告知必須惜福感恩:「願意讓妳平分財產」、「幫忙妳做家事」、「讓妳出去上學和工作」、「允許妳初一回娘家」;甚至連那些根本就不好的東西也一樣,像是「女人真好,很窮的話還可以去賣」。我們經常被告知我們擁有的東西是我們原本無權獲得的恩賜。
(事實上我父親還真的對我母親說過類似的話:「我讓妳去上書法課」──我母親立刻啼笑皆非地反唇相譏,質問她花她的錢上她的課為何需要他的允准)。
不幸的是,有些女人也會這麼告訴彼此:「妳真好,老公肯讓妳初一回娘家」(妳不是該有權決定何時回自己家嗎?)、「妳真好,都嫁出去了娘家還肯幫妳的忙」(我以為他們是妳的父母…)、「妳真好,天生麗質,都不用化妝就可以出門」(沒有人必須化妝才能出門!)。
然後,現在有些女人開始這麼告訴彼此:「妳真好,妳可以擁有自己的廁所」、「妳真好,妳能舉辦自己的運動賽事」、「妳真好,妳可以被別人認為妳是女性」──顯然,這些是新一代的「女人該心懷感恩的東西」。至於有人說「妳真好,只要被男人視姦就可以喝酒不用錢」?她們也點頭稱是。
不。我拒絕再上這種當。我厭倦了女性一再被(別人或彼此)告知她們必須對任何她們獨有的東西(或甚至乃至獨有的災難)心懷感恩、或必須隨時考慮出讓或平分。現代多數人都知道不該去寫著「享勞健保」的公司了,即使換成「享女廁」我也不會上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