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利不需要加油，他不需要睡眠──現在天氣足夠暖和，不用冬眠，真到需要冬眠的時候，稍微感謝一下現代科技就是了，暖氣，電熱毯……總有一個是他能用的。
於是蘇活區的一間老書店前開始24小時地停著一台黑色賓利──有時候是黃色的，有個天天經過這裡的人這樣說，但顯然他只認為是不同車罷了，可惜他沒有留心雨天時地上留下的痕跡，一分一毫完全沒有偏差。
克羅里始終沒有進去那家有著紅褐色外牆的書店，儘管裡面有個白衣小天使不停的向他揮著手──字面意義上的小天使，不過Muriel也算是一個好天使啦，他這樣想。再之後Muriel也就不強迫他了，他們會在目光對到時打一個輕輕的招呼，然後克羅里就繼續把自己塞在賓利裡，話說回來，也沒有人可以強迫他，好吧，也許有位權天使可以，但他會欣然接受的，那樣的話，應該不算強迫吧。

賓利不需要加油，克羅里不需要睡眠──以超自然生物的角度來看──雖然他不是沒有因為一些事情就乾脆了當地睡了一世紀，但就本質上說，他不需要睡眠。需要跟想要是兩回事，在人間生活了六千年你就能更好的理解這句話的意思，而如果你是不需要任何物質就能活下來的超自然生物，那這句話就更好理解了。於是他大多數時間就這樣把自己安在車子裡，一動也不動地在那待上一上午，或更久，這取決於有沒有哪個不知好歹的人類在他這台精心保養九十年的老車旁探頭探腦、敲他的窗戶。冷靜，克羅里，冷靜，他聽見他自己這樣無聲地自言自語，然後靜靜等待車外的人離去，誠然，他可以化出原形把對方嚇得半死，但是他不想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上這樣做，更何況這裡是阿茲拉斐爾的店門外。

有些時候，當他真的需要活動筋骨時，他會打開車門，緩步地走到對面的咖啡店，買一杯六倍濃縮的咖啡，猶豫再三但還是沒買葡萄蛋糕──要買也是天使要買，略帶尷尬的跟咖啡店老闆娘打招呼，如果沒意外的話還會有她的女朋友，當她們問起了：「怎麼最近都沒有看見菲爾先生？」他只能乾乾地回一句：「他有事要暫時離開一陣子。」用最快但最冷靜的步伐離開咖啡店，再坐回車上，繼續盯著街區轉角的那扇門，希望阿茲拉斐爾能夠下一秒就從裡面走出來，最好還帶著他們再也不用管那去他電動摩托的天堂或者該死的不可言喻計畫的美好消息，然後我們可以去麗茲大飯店，來一頓真實的、痛快的一餐，想要可麗餅、牛肋排，或者雪莉酒都行，只要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一次都不要再出現就對了，克羅里這樣想。

一定有一種形容可以完美表達他的這種行為，克羅里這樣想，人類演化了六千多年，發展出數不盡的文化與分支，絕對有一個適合的詞彙來形容他現在的情景。但最好足夠有型，雖然這種特別時期還講究這個似乎不合理，但是他是克羅里，可不是地獄裡隨便一個蓬頭垢面的低等惡魔。在這這種事情上講求應該也不為過吧……應該不為過吧，他這樣想著，又把自己往賓利的座椅裡塞。小姑娘最近挺安靜，有時候克羅里看著她，通常在無人的深夜裡，月光不那麼明亮的時候，小姑娘會悄悄地變成亮黃色，一發現克羅里在看著她的時候又變回了九十年來熟悉的黑色。他也就這樣子看著，看看賓利、看看天使留下的書店、看看四周的街道，他盡力不去看倒影裡的自己，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嘆氣，或對阿茲拉菲爾，或對自己。

不可能對著上帝，因為他一定會用咒罵的方式，用連地獄都要掩耳逃跑的話語大罵。比起只會「壞天使」或者「壞惡魔」的阿茲拉斐爾，克羅里可算是這方面的佼佼者了，開玩笑，六千年的生活，他看過太多事情了，見過這種這樣的人，你很難不去學習一些「當地的」文化，而事實證明，有些時候這些還是挺派得上場的。畢竟六千年的好友被抓回去天堂當大天使，這種事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到，不過究竟有多少人想遇到這件事也不好說，克羅里倒是希望有生之年（這個敘述不太準確，考慮到他的超自然生物身分）都不要遇到，但顯然上帝給他們開了個大玩笑──如果上帝有在這件事裡發揮點什麼的話。

但無從得知，克羅里不知道，梅塔特隆不知道，阿茲拉斐爾也不知道，天堂和地獄的那些做作又愚蠢的渾蛋也不會知道，別西卜跟加百列？也許，但這件事跟他們大概也沒關係了。半人馬座α星啊……克羅里抬頭看了一眼天空，蘇活區的燈光太多，光害過於嚴重了，天上的星辰幾乎為不可見，也許就像阿茲拉斐爾始終沒能看透他墨鏡後的雙眼，喜怒哀樂都被很好地藏起來了，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

或者，一直都是他沒看清楚？
賓利不需要加油，克羅里不需要睡眠。換句話說，他有一整晚的時間可以想盡辦法看清星辰──如果他能夠看清的話。
今晚不夠，就明晚繼續，六千年也只不過是一局博弈的時間（至少原本是這樣預計的），多來幾局他也不在乎，時間幾乎把一切有價值的東西貶值化了，能在時間的侵蝕下不變的東西太少，人類一般也不會擁有。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一個笑話：為什麼文學作品裡的吸血鬼都很有錢？

有人的回答是這樣的：如果你生活了幾百年還不能賺取財富，那還不如步入日光下好了。
這個答案非常好笑，也非常現實。他確實見過太多窮困潦倒的吸血鬼，淪落在街頭四處遊走，茫茫然在各種時空與階級裡穿梭來回，在黎明的第一到曙光裡化作灰燼，人們則對此毫無意識，當然，當他們意識到的時候，就又會有哪個普通人被燒死了。人類真的聰明嗎？這個答案必然是否定的，在上帝面前眾生都平等的無知，但人類的確有自己的一套能讓自己好過很多的系統，他們對迷信的不可自拔就是一點，中間還有許許多多數不清的，令人啼笑皆非的規則。

至於身為天使的阿茲拉菲爾跟身為惡魔的自己……他們早就見識過上帝的「不可言喻」比人類的迷信更毫無規律可言──畢竟所謂的不可言喻，就是有任何規律他們也看不出來，因為規則「不可言喻」，無人知曉，所有人都是這巨大博弈裡的過客，或者棋子，供那老人家一樂罷了。

※

他張開雙眼，清晨的光芒又再一次的從擋風玻璃透過來，世界末日後的這幾年，這副人類皮囊早就習慣了長時間的姿勢不良。很難說這些日子裡他到底有沒有作夢，超自然生物會做夢嗎？總之，睡眠最終在不知道第幾個夜晚找上了他，輕柔地邀請他逃離這一切，他不以為意地抽抽鼻子，這種事情他也不是沒幹過，在那個風和日麗的公園裡，餵鴨子的麵包突然變得毫無口感可言，他記得鴨子是如何抱怨突然燒起來的紙張跟那些鴨生中最難吃的麵包，接下來的事情克羅里記不清了，因為就在幾個小時之後他將自己投入了最深沉的睡眠當中，長達一個世紀的睡眠，中間只因為一點事情起上廁所。
睡眠輕柔的看向他，他握住了睡眠的手。
賓利不需要加油，克羅里不需要睡眠。
但需要一個答案，一個解答，一個啟示……噁，他吐了吐舌頭，這詞還是少用點好了。

幹分段成這個樣子()
算了 能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