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好不容易把五個剛開始學會伶牙俐齒亂說話的小魚塞給妹妹阿妮塔，逃出家門鬆一口氣時，又碰見他最不想碰到的路爾斯。
……畢竟從小就是同學，住得近確實也很合理。

微微皺著臉，葛拉斯就在回去被小魚們玩弄與和路爾斯大眼對小眼之間猶豫三秒而選擇了前者，毫不猶豫地轉身，卻被對方叫住。「葛拉斯！」

喔，不，別，拜託別找我。
葛拉斯背對著路爾斯的情況下大大地翻上一個白眼，最後仍是回頭：「怎麼？我應該跟你沒話好說才對。」

對面的路爾斯有些不好意思的搔臉，他是直到前陣子的同學會才明白葛拉斯為何不喜歡他，也是當時才明白葛拉斯從小到大就不是他所認識的樣子。
他只看見葛拉斯的表面，他沒有讓葛拉斯知道自己只是亞蘭緹斯普通班的學生，更沒有順利畢業，卻還是被對方一眼看出。

他這才知曉兩人生存環境與理念認知的差別。

「只是想跟你道歉，我好像一直都誤會你了。」路爾斯說的表情倒是真誠，可身為前詐欺師的葛拉斯並沒有相信這句話，他知道有錢人的嘴臉是如何，嬌生慣養的路爾斯仍在他的防備範圍內。

「——我很想成為你。」
「哈啊？」

反倒是路爾斯接下來的話讓葛拉斯完完全全、直覺式、立即反應地發出困惑又不解的回應，還有那張「你腦子壞了吧？」的表情。

「你的目標明確，你會行動，就算以前我天天到學校上課，在最重要的考試成績還是被你玩弄擠下去，你有愛你的家人，你知道自己要什麼，而不是父母的魁儡，你可以做到的事情我卻什麼都不會，你不用依靠誰，反而卻能成為他人的依靠，就像你對待阿妮塔那樣。」
路爾斯有些消沉的說著，葛拉斯能看出來，他或許是和自己的父親發生不小的爭執吧，只可惜這種悲傷他無法體會。

——沒有人可以讓他質疑他的存在價值，任何人。

雖然葛拉斯對路爾斯發生了什麼事並不感興趣，理應他也該戴上面具做個好人——偏偏他不想，他只想像吃個八卦的人一樣，聽聽荒誕的笑話，畢竟路爾斯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他，於是他無表情地問著，就好像在調侃一樣：「怎麼？被老爸掃地出門了？」

「才沒有，只是你那天和我說的話讓我想了很多……我們明明同年齡，成就卻差那麼多，我有聽阿妮塔說過你給了她不少魔法的東西，而那些東西大部分都是你親手製作的，我沒能力讀完，你卻成為最高級魔法師，我很不甘心輸給你，但又想成為你。」

葛拉斯就默默地聽著路爾斯的話，他明白這是妒忌與憧憬，以及對自己的自卑。現在他們二人都很清楚，路爾斯的成就一切都是來自父母給予的事實。

可是對於路爾斯的發言，葛拉斯完全不認同。

「那是拚上性命去戰鬥換來的覺悟，我在你身上沒有看到那種神情。」葛拉斯就靠著家門一旁的礁岩，輕擺著尾鰭讓自己保持著看來優雅，而他擺著無所謂的表情又問：「你沒有體會過我的生活，你也不是我，比我更厲害的人多的是，我不過只是你眼中目前看過你認為是可以相比的存在，戰鬥時被打穿手掌、被擊穿腹部、被燙傷皮膚、渾身都是痛到足以昏迷的傷勢，即便快要痛死了也要站起來戰鬥的覺悟，你有嗎？」

路爾斯似乎是沒有經歷過這些，而當初身為特殊班的葛拉斯自然也不明白普通班的學生過得如何，他在看見路爾斯錯愕的眼神就明白對方根本還沒有那份覺悟。

又或許，是葛拉斯太過親近於天翼族，導致他的想法也與天翼族稍稍相近。

「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偉大，我只是一直在做我想做的事情，僅此而已。」
葛拉斯那無所謂的表情依舊，他從不後悔自己做出的所有選擇。

抬頭輕輕嘆氣，從嘴裡吐出的泡泡明擺著葛拉斯的無奈。
「不要想成為我，你不適合，也沒必要。」

想著他人生這一路上的種種回憶，從小到大他都與路爾斯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這或許是他們兩人認識的時光內對話最多的一次。

「想要什麼就去做，我也只是因為想要就去做了而已，我不在乎那些成就，也不在乎那些名聲，而你——缺乏的是獨立性。」
前段話似乎似曾相識，葛拉斯這才想起歐文曾經也對他說過一樣的話。

一語道破他從以前就看不順眼路爾斯的地方，他認為自己這麼做已經算有人性了吧？畢竟他把這傢伙的不足明確地告訴他了。

至於路爾斯聽不聽，要怎麼做，那可全都不關他的事。

「還有你忽然跟我說這些其實蠻噁心的，我建議你不要轉性，有點讓人雞皮疙瘩。」隨後迎來的攤手就像是葛拉斯真的有被噁心到的嫌棄，他還是更習慣高調炫富的路爾斯。

葛拉斯一點都不對自己的刻薄有任何愧疚，可他仍然能看出路爾斯眼裡的迷惘。
——正因為身為人類，才有如此可貴的「情感」，不是嗎？
儘管是如此自負的葛拉斯也有迷惘的時候。

「不想輸給我的話就把我不會的東西學好吧，例如好好當個人類。」葛拉斯悻悻然地說著，同時揚起淡淡的淺笑。
他自己的個性與心態都成熟得太早，葛拉斯是明白的，這導致他偶爾會有自己並不像個普通人類的錯覺，卻又與天翼族非人的感覺相異。

他快樂，亦不快樂，滿腦子充斥著的只有「身為長子應該要背起的責任」想法。
要勇敢，要強大，要聰明，要懂得自救，要能保護重要的人，要能拯救陌生的人。

某方面來說與天翼族挺像的，不是嗎？葛拉斯腹誹著自己瘋狂又荒唐的想法和比較，要是讓那些天翼族知道這個想法，他們還不無表情的笑死自己？

聞言的路爾斯有些錯愕，他睜著眼就只差沒瞪著葛拉斯，他沉默許久才對葛拉斯開口提問：「你為什麼會這樣想？在我眼裡你就是人類，雖然不好相處，說出來的話也很難聽，脾氣跟個性也糟糕透了。」

「我會把後面的那一段話當作誇獎。」
或許是類似仇家相見分外眼紅又無第三者旁人，路爾斯也不藏著掖著自己最真實原本的想法，葛拉斯對此只是輕笑著回應，他絲毫不在乎。

就像他一直所說的，他在波爾斯的名聲本來就不怎麼好。

「米勒，如果哪一天你終於肯定我了，或者我終於贏你了，你會讓我追阿妮塔嗎？」
「宰了你哦。」

對於路爾斯那半真半假的玩笑，葛拉斯雙手抱胸，笑著在瞬間凝聚出大量的冰錐與刀片似的薄透冰刀——也僅僅是在自己身邊周圍三米左右的距離，這中間和路爾斯還有好一段距離。

他可沒打算真的對路爾斯動手。

隨時他又讓元素解除控制，水中的一切恢復方才的平靜，水波輕輕搖蕩，葛拉斯這才抬頭看著那如洞窟漆黑的「天」。
「你不需要我的肯定，你也不需要贏我。你是你，我是我，得到我的肯定對你來說沒有任何幫助，也沒有任何意義。」

真麻煩，他最不擅長應付這種人了。葛拉斯默默地想，他想起曾經那位休學的人族同學……叫什麼來著？席林泰恩斯？
他記得那個人曾經似乎也對自己有類似的想法，只不過對方誤會他是天才，並且對天才的執著到驚人的程度。

明明這些人好好地做自己就行了，何苦去逼自己做明擺著不擅長的事呢？葛拉斯輕輕嘆氣，這動作正巧被路爾斯的視線捕捉，引起路爾斯不自覺的發笑：「你還是看起來一模一樣的嫌棄，你真的有那麼無奈嗎？喜歡目光的你怎麼變得不喜歡被崇拜了？」

「……喜歡目光跟這種感覺不一樣，這就好像我普通的吃著飯也被你誇獎好厲害一樣奇怪。」

葛拉斯的皺臉明擺著他的無奈，擺擺手像是揮走腦海中奇怪微妙的想像，最後，葛拉斯慵懶地看著路爾斯，對方仍然是那抹有錢人會有的招牌笑容，葛拉斯給對方自己唯一能提出的建議。

「如果你真的很在乎自己能做到什麼，就回去學魔法吧，花上你曾經浪費掉的那些數倍時間與精力，或許在這些時間裡你能找到自己。」

儘管葛拉斯的態度很慵懶，內容卻說得真誠。
他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這個過程中能獲得什麼，但他也只能給出這樣的建議——至少那短短的一年是他目前人生經歷過最充實的時光。

「反正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靠近阿妮塔，想都別想，她以前已經拒絕過你了。」
又將話語繞回路爾斯早先的提問，葛拉斯這次可是真真實實的拒絕。

葛拉斯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到底有多少人追求，隨著妹妹的成年，他的擔憂也日漸增加。
唉，要是阿妮塔肯聽他的低調一點就好了，都不知道他這個哥哥保護得多辛苦，護花方面。

看，眼前不就一個要防範的傢伙嗎？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啦，我開玩笑的，我知道阿妮塔不會喜歡我，更不會答應我。」
忽然感覺遭受死亡凝視的路爾斯急忙伸手擋在胸前，宛若投降。
在他們還小的時候，他只是因為喜歡阿妮塔就遭到葛拉斯不小的報復啊，路爾斯可完全沒忘記當時的葛拉斯笑得有多冰冷。

「不聊那個，如果我問你魔法，你會教我嗎？」
路爾斯主動地改變話題，似乎是贊同葛拉斯方才的提議，畢竟他自身也不知道該怎麼獨自作出選擇。

那句問句卻讓葛拉斯又無言的皺起臉來，路爾斯極度無奈的扶額。
「……好好，我知道了，你滿臉寫著不要。」
「知道就好，自己去想辦法。」

這真是他們二人認識以來對話最多的一次，儘管並沒有特別意識到，雙方彼此卻更了解對方更多。
或許這才像是老同學該有的樣子。

為了避免路爾斯把自己當魔法教材的救命稻草，葛拉斯再次用事實替自己找個理由：「你不要找我教你魔法喔，我很忙，我有自己的工作。」

看著路爾斯似乎終於妥協，葛拉斯這才想起自己身處於此的理由：「不跟你說了，小魚要把家掀了。」
「小魚？」

或許是路爾斯沒被調侃過是隻魚吧。葛拉斯默默地想，沒對此多做解釋，只是擺手轉身回到自己家中。

他才不會告訴路爾斯，他見過的天翼族都十分失禮地把海棲族調侃為魚，害他也不小心習慣這樣的調侃。

或許是上天給葛拉斯一個扔下路爾斯的回禮，五胞胎之中力氣最大的小魚立刻往他身上一撞。

……雖然不是很痛但也真的稍微有點痛。

「禮儀呢？我是你哥，還是最大的那個，可不能這樣對姊姊跟其他人，不然我要把你吊起來了。」他無奈地接住弟弟，語調平穩地嘮叨著不算威脅的威脅，這是五胞胎之中最小的那個，也是最皮的那個。

他以前有這麼皮嗎？好像有，但又好像不一樣。

隨著老么過來的還有其他四個小魚，葛拉斯也只是無奈的將小魚們一隻一隻「撈」回身邊：「阿妮塔，幫幫我，你哥哥要被壓垮了。」

胡說八道的內容與他的表情明顯違和，而他們也明白這只是葛拉斯平淡的小玩笑。
阿妮塔笑著從他身邊帶走比較願意聽話的小魚，臉上漾著的全是傻呼呼的嘿嘿笑臉。

看著妹妹開心的樣子，葛拉斯也不自覺地垂首失笑。
——是的，這是屬於他的東西，誰都奪不走的，他的家。

有阿妮塔的幫忙，再加上父母，五隻小魚似乎受控不少……畢竟不願意乖乖吃飯的小魚都被葛拉斯用魔法綁在餐桌前了。

看起來有些殘忍？不，那畫面可是讓他父母與阿妮塔笑得不行，誰讓這些小孩子總是失控，明知道最年長的哥哥葛拉斯會這麼做，仍要在哥哥面前不聽話。

真不愧是我們米勒家的血統啊，小魚們，夠叛逆。葛拉斯在內心腹誹著，就慶幸自己是長子，要不被綁在餐桌前的可能是他本人。

而當他在波爾斯老家時也全包了父母日常的家事——魔法真是無比便利，不是嗎？況且只要父母有空，那五個小朋友就不能纏著他不放了。

擁有獨自的空間後不管是與阿妮塔閒話家常，還是用水晶和歐文遠距耍嘴皮都不是問題。

畢竟五個弟妹也還小，或許他這幾年都得抽空回來幫忙照顧這些失控的小朋友吧。
飯後，葛拉斯就望著五胞胎們把自己疊羅漢疊起來，問他像不像自己口中所說的漢堡。

「……嗯，很像，一模一樣。」才不！
葛拉斯只得無奈地附和弟妹，疼愛弟妹的他真的沒忍心拆穿真相。

明明他當初用魔法做出漢堡形象的畫面時不是這樣的。
無奈的葛拉斯有些失禮地堪憂起弟妹們的智商，他在這年齡時可沒這麼的……卻又覺得這樣就好，他的弟妹不用背負任何責任，開開心心的就行。

在五個小朋友自己玩的時候，葛拉斯順便跟父母提到他這次帶回來的魔法器具如何使用，也如同他每次回家時都會往家人手中塞入每屬於他們的水晶飾品。

葛拉斯認為自己雖然不是大師，但有總比沒有好，畢竟這些保護人身安全的東西都是出自他手，小朋友們當然也有。

葛拉斯沒忘記自己曾經的夢，他夢過妹妹因為魔獸而死去，也因此他給家人的水晶全部都是針對魔獸才會觸發保護陣文的水晶。
他寧願多一份擔憂，也不願多一份疏忽。

當然，他自己默默擔憂就好了，葛拉斯已經習慣扛起許多事，面對家人他更不會有任何意見。

至於像路爾斯那樣的外人？最低程度的保護他們的安危就好，畢竟還有亞蘭緹斯的學生嘛，他們總有各種課業會行動，才不需要他出手。

葛拉斯想得悠哉，當初還沒畢業時的學習階段可辛苦了，現在就算將魔法繼續精進下去也不會有陌生的感覺，頂多就是碰碰壁。
嗯，碰壁……有點頻繁就是。

真夠他受的了，雖然回波爾斯老家他不用思考如何精進實力的問題，卻被這五個小毛頭整天整天的溜。

甚至今天還多碰見路爾斯，運氣真差……啊真可怕真可怕，還好他也姑且算是忙得戒賭了，要不在賭桌上肯定失態。

直到五個小魚玩累願意睡覺時，回到自己房間的葛拉斯猶如解脫一般的躺平。
累死了……最累的不是應付這五個小魚，而是他怕小魚們扯下他的腰帶，他下腹的水晶就會出來跟大家說哈囉。

他還不想被家人認為瘋了，這個秘密他打算藏到永遠。
……可以的話。

自己個性惡劣的一面，他也想在家人面前藏好，或許家人中唯一只有阿妮塔知道他的那一面。

雖然知道妹妹不會對他有異樣的眼光，可葛拉斯想到阿妮塔的好奇心旺盛無比，肯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瘋狂追問，想啊想，權衡利弊之下他還是打算隱瞞將水晶鑲嵌在身上的事。

就像歐文曾經隱瞞他進行任務一樣，當時的他不必知道最高級魔獸的存在；而他的家人也同樣不用知道他的每次戰鬥都可能喪命，儘管歐文壓根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完全理解並能實際體會歐文當時的心情，雖然葛拉斯在波爾斯的家人有高機率是十分安全的——

只要這幾隻小魚別比他小時候更叛逆更調皮的話。
想著同時，葛拉斯做了個沒太大意義的祈禱，大概率是替未來自己得幫弟妹收爛攤子的可能性先做默哀。

嘛，到那時候他會盡可能盯著這些小魚的，誰讓他是長子呢。

沒讓亂七八糟的想法干擾自己，在生理時鐘的催促下葛拉斯很快打起今天第一個呵欠。
真是的，一定是路爾斯害的，害他多浪費那麼多的體力打嘴砲才會準時想睡覺打呵欠。

指責他人卻實質是諷刺自己的想法在下個瞬間被他在腦內揮散，渡假似地清空腦內煩惱。
他確實是回家休息的……吧？撇除幫忙照顧小魚以外？

沒錯，他是回家休息的，所以睡到自然醒也沒關係，只要小魚鬧鐘不來吵他就好。
真的拜託。想至此，葛拉斯忽然抬手操控到處都是的水元素讓門好好鎖上，他可不想再被小魚撞擊鬧鐘叫醒了。

做好「萬全」的「防彈準備」後，葛拉斯才終於放鬆下所有本能的警戒與戒備，緩緩地在最熟悉、最習慣的地方深深地陷入睡眠之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