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阿貝爾對於打獵似乎沒那麼熱衷了。

起初他做這件事，單純只是朋友一時興起的邀約，不過，當時的阿貝爾覺得這項活動著實有趣，至少自然的捉摸不定讓討厭一成不變的他感受到刺激與挑戰性，有陣子甚至熱衷於訓練獵犬、與友人討論陷阱的佈置，以至於到了飯點都還沒進食。

為了維持某些適當的平衡，在一年四季中，有那麼幾次，他和朋友會受託到熟人的私有土地去狩獵一些造成作物或人類危害的野獸。

阿貝爾之所以會被找去，單純就只是能提高行事效率罷了，畢竟他的腦袋動得快，槍法也足夠準確。

-

「這隻野豬夠我們來頓大餐了，阿貝爾，你有沒有想嚐些什麼特別的口味？」
「隨意，你們想怎麼處置就自己決定吧。」
「我只負責瞄準、開槍，還有吃飯。」

身為大少爺，阿貝爾自然不會負責烹飪，這多半是交給其他人處理，畢竟那不是自己擅長的事情，也從來沒做過。雖然能在香料上給些建議，但阿貝爾仍因為過於麻煩而選擇當作什麼都沒看見。

長時間的高度專注讓阿貝爾只想馬上休息。在小屋隨意挑了個角落坐下後，他就靠著椅背發呆，游移的視線落在桌面被精準分離的骸骨與肉塊。

「親近」與「疏遠」的界線，究竟是什麼呢？

阿貝爾的腦袋莫名浮現這一問題。
儘管他給不出能讓大家都滿意的回答，卻也從來沒打算討好任何人。

當時的金髮少年，對這一閃即逝的想法沒有太過在意。
只是直覺性地給自己一個結論，接著將其放置在記憶的某處。

-

直到，很久以後的某天。

「啪嗒——。」

鮮豔的紅，黯淡的黑。
還有美術館門前，大理石地面的白色。

烏鴉就那樣從空中俯衝撞上大玻璃窗，摔落在他的面前。明明周遭並不安靜，清脆的骨折聲卻無比清晰地傳入耳中，揮之不去。他緩緩蹲下身來，睜大雙眼一邊想著。


——這或許就是死亡的聲音吧。

-

「……」

沈默。

他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一動也不動的鳥屍，用手捧起牠時，甚至能感受到逐漸流失的體溫，還有那難以言喻的軟綿感。處理過好幾次動物屍體的他，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內心的震撼令自己只能呆然地望著靜寂的烏鴉，淒涼自那死不瞑目的黯淡雙眼中流露而出，阿貝爾還是什麼也說不出口。

「阿貝爾大人，讓您久等了。」
「哦，嗨…小烏鴉。」

下意識回頭的阿貝爾頓時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看著她，臉上滿是複雜的表情。渡鴉湊上前看了一眼，便從包裡拿出手帕，平淡溫和地開口。

「…看來是誤將窗戶的倒影當作現實了。」
「要是您不介意的話，請交給我處理吧。」

不疾不徐地接過那隻烏鴉，她小心用手帕包裹著脆弱的屍體，接著示意阿貝爾跟上。

-

「後面有一小塊庭院，我想或許可以和館長詢問是否能將牠埋葬在那。」

「他會同意的，畢竟館長很喜歡動物。而且…好說歹說，那也是我設計的造景。」

「原來如此，怪不得第一次見面時，阿貝爾就抱著一盆洋甘菊呢。」

他望向那道黑色的纖細身影，不可思議地將其與方才那因為內出血而死亡的烏鴉重合，焦慮不受控制地從心底湧上，阿貝爾實在搞不懂自己腦中一閃而過的畫面是怎麼回事。

直到渡鴉仔細地將那隻鳥安葬，他都沒能消除掉那股複雜的情緒。為了不讓對方發現，阿貝爾試圖主動開口，好讓自己看起來跟平常如出一徹。

-

「小烏鴉，你想種些什麼嗎？」
「種花？這裡嗎？」

「有些人會在寵物的墓地種花，以此作為紀念…雖然牠並不是寵物。」

「但我們經常來美術館，我想你或許會在意這件事。」

「這樣呀…你有什麼建議的嗎，阿貝爾？」

「勿忘草或許是個好選擇。」
「那我們就這麼做吧。」

-

他知道自己大可以選其他花草。

可是每次看見烏鴉，阿貝爾就會想起她。
或許出於這個原因，自己才說了那個答案。

——畢竟渡鴉，是他最不想忘記的人。

-

「阿貝爾，你看起來不太好…想到什麼事情了嗎？」

「親愛的，你真敏銳。」
「大概是很久沒看見動物的屍體，一時有點不適應。」

「很久沒看見…啊，是在說打獵呀。」
「嗯，但我不打算繼續做這件事了。」

仔細想想，好像認識渡鴉以後，他就越來越少答覆朋友的邀約，最後索性不去了。至於理由，即便對方換著好幾種方式詢問，阿貝爾最終也還是沒開口告訴她。

-

「難得看你如此不死心，小烏鴉。」

「對不起，是我失禮了…」
「但、但我還是希望...能多了解你的事情。」
「沒關係，你知道我並不介意。」

「反過來，應該是我要問你。」
「為什麼這麼好奇這件事？」
「親愛的，你是不是在擔心什麼。」

「像是…『阿貝爾會不會是因為我才勉強自己改變習慣的』，我猜的對嗎？」

-

渡鴉停頓片刻後才小心地點頭，表情看上去有些緊張。畢竟在知道阿貝爾會打獵以前，她曾經無意透露過自己對於這件事的看法。被牽起手時，她甚至驚呼了聲。望著眼前人兒的反應，阿貝爾不禁笑出聲來，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對方別緊張。


「我並不會因此討厭阿貝爾…所以不特別改變也沒關係的。」

「別擔心，我沒有勉強自己，只是改變了想法。不過，要是小烏鴉開口，我確實也會照做。」

「追求刺激還是有很多方式，不是嗎。」
「反正我現在也有新的興趣了。」

「…對了，你之前撿到的那隻烏鴉還好嗎？」

「獸醫說牠的狀況已經穩定很多，只是…不能像以前那樣飛行了，即便回到野外，大概也只能等死。」

「…那真是令人遺憾。你打算養牠嗎？」

「嗯，獸醫也是這麼建議的。我過去有照料烏鴉的經驗，所以應該不成問題。」

「那就好，有任何需要就和我說一聲吧。」

「好，我明白了...非常謝謝你，阿貝爾。」

-

那條界線，或許是「偏愛」吧。

正是因為已經從群體之中被獨立出來，所以再也無法將其當作普通的存在來看待。
正是因為和獨一無二的個體相處產生情感，所以再也無法對相似的對象視若無睹。

那隻烏鴉死前掙扎的模樣歷歷在目。

他想，那大概就是自己不想繼續打獵的理由。

-

「真的不來？這樣我們要損失一個神槍手了耶。」

「你可真是誠實，我的朋友。不過，我早就說過不再打獵了吧」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你哪根筋不對勁啊？」

「哈啊…沒什麼。只是槍身沉重得讓我無法繼續瞄準罷了。」

「蛤…？你在說什…」

「好啦，別煩我了。替我向其他人問個好吧，就這樣，再見。」

-

毫無懸念的掛斷電話， 阿貝爾踏著緩慢的步伐走出房外。他還得去探望剛回來沒多久的渡鴉，即便身體恢復了不少，她的精神狀況依舊不太穩定。

阿貝爾實在慶幸自己有找到不告而別的她，連帶知道了她過去的一切。

不然，渡鴉或許真的會跟很久以前，他們的遇見的那隻烏鴉一樣。

——摔得粉碎，至死無法瞑目。

-

這次ㄉ故事比較像是時間點來回跳躍ㄉ寫法，基本上穿插ㄌ阿貝爾ㄉ少年時期、和渡鴉認識ㄌ一陣子、鴉鴉失蹤又回來後ㄉ時間點。

整體而言，其實比較像阿貝爾ㄉ短篇，試著寫ㄌ他不再繼續打獵ㄉ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