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塗蟲》系列分成《糊塗蟲》－《終日》－《相思成災》三部，雖然寫作的橫跨較大（日本的原始出版年為2000、2004、2011年），但人物關係卻頗為緊密，雖然會多少前情提要一下，但個人這樣三部讀下來，反而會更建議接續閱讀，更能感受其中的纏綿糾葛。

小說中的糊塗蟲，指的是同心井筒平四郎，本來作為家中老四的他，照理來說是無法繼承父業，但卻因為各種因素，接下了巡捕工作，就這樣過了數十年。向來懶懶散散，自詡糊塗蟲的他，總是因掛念不下，牽扯入若干案件，也旁觀人情世態。

宮部美幸的時代小說，向來是我特別偏愛的類型，但糊塗蟲系列卻始終有著圖書館讀讀就好，真的入手了也很快賣掉的「不夠喜歡」。過去不太明白，此次重讀，大略有些明白，就是：太過說教了吧？

當然嫌說教也有些好笑，宮部寫人情往往細緻綿密，也難免繁瑣嘮叨，帶著強烈的個人觀點去觀看事件中的各類人物，也透過人物之眼、之嘴評斷是非。也因此嫌棄說教，未免像是嫌棄整個作家風格，但糊塗蟲系列的說教之所以讓我無法招架，可能在於，井筒平四郎此一存在。他年紀較長，對事物往往有了自己的定見，從他的角度出發，往往少了其他以年輕角色作為主角的清新成長感，而更顯示中年人的處處考量、躊躇保守，與被動守候。

而除了主角方的特質外，也在於這系列（特別是第一集：糊塗蟲）的被動感吧。作為同心的井筒平四郎，作為案件外圍的調查者，看待案件往往以局外人的角度去切入，也因畢竟是局外人，即使看了氣悶卻不見得能真的介入，所以更顯被動而煩躁。而小說的真相，往往也是留給人一種不舒服的鬱結感。

（下有雷，請慎入）（會涉及各集的案件真相與結局，務必注意）

自八百富的太助命案起，久兵衛出走，佐吉被提拔，枉費他如此奮力，住戶仍接連搬走──這一連串的事情，全出自湊屋有目的的策劃，而久兵衛必定也是其中一員，因他凡事以湊屋為重。如此一來，久兵衛對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心知肚明：知道太助會死、會傳出不愉快的流言、結果會迫使自己離去、其後佐吉將來到此處等，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不僅如此，還對阿德灌輸對佐吉莫須有的不平、不滿與疑慮，以操縱阿德，好讓佐吉這個管理人當得力不從心。

好讓住戶棄鐵瓶雜院而去──不，好讓住戶因「各有緣故」而紛紛離去的景況，在外人眼裡看來順理成章。哦，沒法子啊，鐵瓶雜院的管理人是個不對頭的年輕人，跟那的老房客阿德怎麼都處不來，也難怪人家住不下去。
這作法單純卻高明，簡單卻周密。只要摸清楚阿德的脾氣便成了。但，久兵衛可曾察覺到，可曾料想到？當佐吉真的來到鐵瓶雜院，老實而盡心盡力地當管理人，開始得到住戶的信賴時，阿德會夾在對久兵衛的義氣與佐吉的勤勉當中進退不得？既然了解她的脾氣，早該料到會如此了。
──出自《糊塗蟲（經典回歸版）》

在《糊塗蟲》中，這種鬱結，這種氣悶，在於井筒平四郎摸清楚的，是一個龐大的局。乍看之下，小說的鐵瓶雜院內，各戶人家陸續搬走，都有著各自的理由，然而，看似獨立的案件其實都是大棋盤上的一步步安排，當他以為這一切的真相，有著龐大的不得已——尤其在我隨著讀閱讀時代小說，漸漸明白江戶時代的嚴苛規矩，也明白若干案件之所以被掩藏、被壓下，可能是因為其代價巨大到無法承受，好比店家若出了殺人案件，會因督導不周而被迫關門，老闆一家老小全都受連累，雇員被迫解散，就越發能理解其竭盡心力要去掩蓋的原因——卻發覺案件意外的單純。湊屋之所以圖謀如此一場大戲，就是為了欺瞞老闆娘阿藤夫人，讓她深信自己當年殺害的情敵葵就埋在鐵瓶雜院，以避免還活著的葵真的遭到阿藤的毒手。

這種巨大的落差，之所以令我苦悶，或許在於其中展示了權勢、財力，乃至對人性把握的強烈不對稱感，是的．湊屋做得很巧妙，其發揮大商家的金錢權勢，「被趕走」的人無一好好安頓，沒有人真的遭逢巨大損失，即使是心靈遭受挫折的代理管理人佐吉，或性情單純而被利用的老好人阿德，都不能說有什麼實質的損失。但，讓人不爽的，就是這種「我都把一切安頓好了，你還能說什麼」的不悅。

「若井筒大爺無論如何都執意要說，那麼請儘管告訴佐吉吧。我想，就算他知道了，也一定會感謝我保護了他母親的性命，不會有任何責難的言語。」
因為就是總右衛門把佐吉教養成這種人的。
平四郎試著想說點別的，但只覺得彷彿在洋菜凍裡游動，冰冰冷冷、濕濕滑滑，抓也抓不住，全部從指縫中溜走。
──出自《糊塗蟲（經典回歸版）》

《糊塗蟲》之所以讓我氣悶，或許在於最終連主角都得敗退的妥協，井筒平四郎固然憤憤不平於湊屋將眾人玩弄於股掌間，卻也認同，讓被瞞在鼓裡的當事人（佐吉、阿德）知道一切不見得是最美好的結局，其固然不是被「收買」，卻礙於總總考量而「沒什麼好說的」。而做為讀者，即使明白這種「出自善意的」隱瞞，可多少也有種被幕後主使者耍著玩的不快餘味，非常洩氣。而或許是為了破解這份不快，在《終日》內，安排了一起命案，在《糊塗蟲》的最終章〈幽靈〉偶然一瞥、是湊屋大老闆費心藏匿的情婦葵，遭人殺害了，而最大嫌犯，就是葵的兒子佐吉。

葵是湊屋大老闆總右衛門的姪女，當年她帶著幼子佐吉去投靠叔父，然而，這對叔姪卻擦出了男女火花，而惹來了總右衛門正妻阿藤夫人的妒恨。阿藤與葵兩人相鬥，互別苗頭，卻在一起意外中，阿藤誤以為自己殺害了葵，而總右衛門為了保護葵，乾脆配合著圓謊，讓阿藤以為自己在隱瞞著湊屋的狀況下殺害情敵，這是《糊塗蟲》的真相。而要騙就要連自己人都騙到底，為了避免佐吉露出馬腳，總右衛門跟葵乾脆連佐吉也騙，讓他誤以為自己母親是背信忘義，跟著店內夥計私奔的敗德女人，直到《終日》內，他因阿藤夫人一句「你母親地下有知」而起了疑竇，被告知了母親還活著的真相後，恍恍惚惚到了母親被金屋藏嬌的大宅，見到的卻是母親的遺體。

即使是以最殘酷的方式知曉真相，但讓佐吉知道母親未死的一系列真相，多多少少也一吐了我在《糊塗蟲》的不快。再加上，經歷了《糊塗蟲》的鋪排後，這系列的幾個人物之間的情誼越發濃密，無論是主角井筒平四郎、其美型外甥（兼繼承人）弓之助、有人型錄音機之稱的大額頭、岡引政五郎、滷味鋪阿德屋的眾人，其關係越發緊密，更可見其情誼。而我特別喜歡《終日》的一點，在於它對於信任的詮釋：

「我和阿惠，順便告訴你，還有弓之助，」平四郎平靜地繼續說道，「都認為萬一你對葵下手，也情有可原。」
就此而言，確實是懷疑你──平四郎這句話，讓佐吉的肩膀微微一震。
「所以才會不安。但另一方面，也相信萬一真是如此，你一定會誠實告訴我們。即便不敢告訴芋洗坡的人，不敢告訴湊屋總右衛門與久兵衛，也一定會告訴我們。我們深深地、堅定地相信。」
──出自《終日（上下冊合一・經典回歸版）》

「如果要講好聽話，我和阿惠劈頭就會說：佐吉，我們相信你。無論如何，你都不可能殺人──應該便會這麼說了吧。」
平四郎緩緩搖頭。
「但是啊，那是假的。阿惠、我還有弓之助都知道，葵和湊屋騙了你這麼多年，有多令你震驚、傷了你多深、折磨得你有多苦，我們都知道，也猜想得到，所以我們說不出好聽的話，像什麼『你絕不會殺人』這種一派樂天的話。因為那人是葵──換成湊屋總右衛門也一樣──我們不得不認為，若事出萬一，過度的憤怒和悲傷使你失手殺人，也情有可原。」

講到這裡，平四郎加強語氣。
「可是，這並不表示我們不相信你，絕不是這樣。阿惠、我和弓之助都相信，你一定會說出實情。萬一，你在芋洗坡的大宅與葵見面時，發生了不幸的衝突，確實可能失手殺了葵。但我相信，你絕不會對我們撒謊隱瞞這件事。」
這樣你還是不服氣嗎？平四郎平靜地問。」
──出自《終日（上下冊合一・經典回歸版）》

我好喜歡這種詮釋，因為了解，所以不敢篤定，沒辦法輕易說出好聽話，卻願意相信彼此之間的聯繫，是能讓你說出最不堪真相的存在。能寫出這種信任，真的可見作家功力。

而我也很喜歡《終日》與《糊塗蟲》貌似雷同，實質相異的結構，在《糊塗蟲》中，前面幾個零星事件，其實都是湊屋為了趕走鐵瓶雜屋房客所佈下的一系列局，是誤以為短篇集，實為長篇的安排。而《終日》看似相仿，前面同樣是短篇，後面又接續一大長篇、大事件，但前頭的若干短篇更像是拓寬世界，從大額頭的煩惱、佐吉之妻阿惠的視角、從服侍葵的女侍阿六的故事，到滷味鋪阿德所面對的競爭對手，都可以看到世界逐步拓開，而我特別喜歡「盜子魔」一篇中，阿六的故事。

阿六是本性善良單純的婦人，其丈夫新吉莫名去世後，她本來想獨力扶養兩位女兒，卻遭到一位恐怖情人孫八的糾纏，孫八肆無忌憚地闖入她生活，以未來丈夫之姿跟鄰里打好關係，阿六即使想跟他撇清關係卻無可奈何，直到接下了服侍居住在隱密宅第的葵夫人的工作，才得以甩開孫八。然而，躲藏幾年後，孫八卻又再度冒出糾纏了。

我喜歡〈盜子魔〉一篇，或許在於阿六視角的葵，似乎補齊了在「湊屋」以外的形象，記得曾有部漫畫《貓之寺的知恩姐》中，有句名台詞：「就算是再好的人，即使認真努力的話，在某些人故事中，也是會成為壞人。」然而，在這裡，卻是相反，葵到底是不是好人呢？看過《糊塗蟲》的人或許難以定論，但她對於阿六而言，卻是無庸置疑的活菩薩，提供她藏身處、在孫八再度出現後，也協助演一場戲趕走孫八，更是因清楚阿六的善良，知道阿六如果知曉孫八的下場，反而會不忍，所以暗地幫她善後。

又，我好喜歡井筒平六郎對阿六的評價：循規蹈距的人們在這世上占絕大多數，他們無論遭到何等殘酷的對待，都無法還予對方同樣殘酷的報復。阿六就是那種，過於善良而總是幫人找藉口去寬恕的好人。

而我也喜歡《終日》最末的真相，也許相較於《糊塗蟲》那縝密但封閉的布局來講，其真凶未免太天外飛來一筆，但還是很喜歡與過往心魔對抗的安排。特別是「晴香先生」與「阿春姑娘」的對決，現在與過去的對抗，也隱隱看得出來，宮部對於雙重人格、精神分裂等相關主題的思考。當然，我覺得在其他作品內，這個主題被琢磨地更成熟、更完整，《終日》的寫法還有點微妙的練筆感，沒有很出色．但以對作家的認識來說，也頗為有趣。

而最終，來到了間隔多年後的第三集《相思成災》，相對於前兩集都圍繞著湊屋，這次集中於生藥（成藥）製鋪「瓶屋」老闆新兵衛之死。小說從現今的數起謀殺案，串聯起多年前的隱匿案件，人物的世界也開展了，多了一位年輕後輩，同樣是同心的間島信之輔。間島是意氣風發、充滿幹勁的後輩，其身手矯健、做事認真，然而，外表醜陋，不得女人緣，小說的另一條隱藏主線，正是他的成長故事。

《相思成災》的台版出版於2015年，我查了下紀錄，自己當初是在2015年末、2016年初，第一次將此作讀畢，但當時沒有留下閱讀紀錄。後來想想，可能是我當時受不了這本小說拖沓的寫法吧。確實是拖沓，小說在瓶屋案件外，也加入了不少案件，無論是重要配角，猶如人形錄音機的大額頭，其生母「紀江」的故事；或者擄走貌美人妻，鬧出風波的大漢仙太郎的故事，都佔據頗重。而最拖沓的，莫過於下集，原本在下集215頁就說找到重要的兩位犯人，中間卻又穿插了弓之助的哥哥淳三郎的故事、間島信之輔的懊悔故事，本來預告會出現的犯人，一路拖延到了357頁才正式登場。

這樣的寫法固然冗贅，但奇特的是，可能這次是三集連續讀下來吧，比起不耐煩，我更能沉得住氣，享受這種「現實查案的時間感」。確實，《相思成災》確實是冗贅，井筒平四郎要一邊調查案件，一邊關照姪子兼繼承人弓之助的成長，而小說也相對於《糊塗蟲》、《終日》引入更多人物的視角，好比政五郎，他是弓之助的好友大額頭的養父、也是井筒平四郎所仰賴的岡引。但怎麼說呢，這種一個案件連到一個案件，或者說案件本身並無關聯，只是查案者是同一批人的聯繫，其實更符合現實的推進，畢竟，在現實世界內，我們往往是被諸多大小事件給糾纏著，又要顧A專案，又要忙B案件，有時又得注意下C任務發展得如何。也因為接連讀下來，對裡面的人物，包含跟案件無直接聯繫的大小角色都有著感情了，更能耐著性子去讀，也享受這種時間漸漸推進的變化。

另外，也可能是年紀漸長了吧，我過去對於井筒平四郎的視角會有所不耐煩，是因為他太「長輩」了。他年紀大、見識多、對人性矛盾有所認識，往往用一種複雜的心態，去擔憂著小輩弓之助、大額頭會不會太早接觸這些醜陋血腥。也由於宮部美幸安排了美型偵探弓之助＋人體錄音機大額頭這對好搭檔，作為姨丈的井筒平四郎，時而顯得定位尷尬，他雖是主要的偵探，但有時還要聰慧姪子去點出思考盲區，發現重要線索，甚至先他一步推理，明明作為主角，作為主要偵探，卻老是被搶走工作，顯得分工不均，好生微妙。

但如今讀來，可能是年紀更貼近井筒平四郎了吧，卻多少能理解了他的擔心。無論弓之助多麼聰慧，總像是變戲法吧，看穿了他作為姨丈、做為老資格同心所沒有注意到的盲點，但弓之助終究是位少年，有時他看得太透徹，反而會害怕，會擔心。就像是《相思成災》那樣，弓之助猶如變戲法般，從所有人都忽略的盲點，掏出一位被所有人都忽略、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隱身的嫌犯，儘管他的推論是如此合情合理，卻難免有種不安——

「噯，怎麼說呢，這次啊，就算那解謎是出自於弓之助的腦袋，但也沒有任何憑據，不是嗎？像哲秋這個人．根本沒人知道，連想都沒想到。就算告訴我們他就在那裡，我們也看不見，跟鬼魂沒兩樣。不，比鬼更虛幻。弓之助讓我們瞧見這虛幻的東西，佐多枝才覺得看到，我們也被哄得一愣一愣的，所以……」
政五郎深有同感地點頭。「大爺很擔心吧。」
「有點啦。一點點而已。」
不如說，直到此說出這番話，平四郎才發覺：啊啊，原來我這次對弓之助捉雲撈月般的說法感到不安。這可不是他願意主動承認的。
（《相思成災》下集，106頁）

而我也喜歡，《相思成災》的隱藏主角，間島信之輔的支線，我還隱約記得，自己多年前初讀時，對於好不容易真兇要現身了，我卻被迫要讀了六十來頁間島對於自己洩漏機密給真兇的懊悔心路，感到萬分不耐。我所不耐煩的，除了節奏被打斷的拖沓感外，還有對於他那敏感的、遇到什麼都被戳到的心緒，當時不耐煩於：真的不是每個人都有空去指責你、不是每件事都意有所指，你不要再那邊對號入座、陷入自己蓋起的牢籠好嗎？煩死了，看了就叫人生氣。

但事隔多年後重讀，可能是先前才遇到某件煩心事吧，我卻格外能同理間島那種「人在煩惱當下無論遇到什麼都會不自覺聯想」的糾結。而且，隨著時光推移，間島也成為我的晚輩了（書中沒有提及他的實際年齡，但怎樣算他都不會超過三十歲），我對於他的煩惱也多了幾分諒解，以前會受不了他的忌妒心態，連看起來無關的弓之助哥哥淳三郎，都在他的自卑心結下被掃到颱風尾；受不了他顧影自憐式的悔恨，覺得他雖然懊悔，但還是自我懲罰，根本沒空——沒有心靈的餘裕——去關心替他一肩挑起罪責的遠親源右衛門的後續；受不了他自責中的自私與自我中心。但怎麼說呢，如今卻有種隨著年紀而來的寬容了，能夠明白，間島雖然能幹、肯努力，但有些心結，有些煩惱，是要真真切切經歷一場後，才能放下的，也因此，更能理解他被叔父「做學問」的當頭棒喝！

要努力向學。
「愈是努力，愈能體悟人的煩惱與渾沌之深，同時會明白人衍生出學問這等精密的玩意，也是源於煩惱與渾沌。」
所以才有趣，所以路途才遙遠。
（《相思成災》下集，351頁）

「我回到本宮家，投靠兄長，努力向學，就是為了釐清不懂的道理。」搔搔白髮多過於黑髮的稀疏鬢邊，源右衛門彷彿頭一次深感羞恥般低下頭。「可是，還是不懂。」
愈努力向學，不懂的事愈多。
「即使如此，我依舊慶幸畢生鑽研學問。人的混沌，和為解開渾沌衍生的學問，教導許許多多我不懂的道理。」
我為此欣喜。
「無論後來是怎麼過的，妻子應該已不在人世，比我早走一步。」
至今仍感到懷念——
「我太長壽，但這樣很好，還有得學。往後我要學的，是走向死亡的路。值得我投入鑽研。」
長壽是好事，源右衛門重複一遍。
（《相思成災》下集，353頁）

可能是在為了確認自己過往對《相思成災》的初讀心得，翻了一遍電子跟紙本的紀錄，都沒有找到明確心得，卻反而發覺當年第一屆帶導師時，對於學生人際糾葛的煩惱紀錄後，有股釋然。本子上，紀錄了當年我介入幾起人際衝突的波折，當年如此煩心，如今卻已忘卻得差不多了，或許成長就是這般吧，要真真切切經歷過一輪，才能累積些什麼，那並非真切的知識，可條列化、可成系統，卻是徹底的學問，要必須走一遭，才能體悟，才能改變。

就如同，同樣一套書，當年讀之氣鬱難解，如今可能也是同樣氣悶，但已經能更清楚知曉自己到底介意什麼、生氣什麼，這也是種成長。有些缺點，有些感受，或許乍看之下沒什麼改變，還是覺得沒那麼精彩，但如今更能明白，為什麼我當年會覺得這系列「不夠好看」，而這也就夠了，煩惱過了，明白了，所以，也成長了。

如今，對於《糊塗蟲》系列的「不夠好看」，我也釋然了，確實，以宮部美幸的時代小說來說，其功力尚未臻至圓熟，有時事件過多、結構過於繁雜，節奏不夠流暢；有時人物定位相互重疊，作用分工不夠清楚；有時人物的年齡及成熟度跳來跳去（好比弓之助的人設，時而早熟，時而孩童，多少有些違和），有時又流於說教。但我已經過了那個會不斷探究它「不夠好」的階段，可以專注於欣賞那「原來當時我會嫌棄這點」但「其實看來也還是很不錯」，專注於欣賞小說本身的表現，不去追求「我想像中，寫得更好一點的修改版」。既承認它不夠完美，但也足夠不錯，這個閱讀的心境變化，或許也就是我從二十代走到三十代後，最大的成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