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𝑺𝒂𝒈𝒊𝒕𝒕𝒂𝒓𝒊𝒖𝒔 —

有人曾說，身為射手座的人們總崇尚著自由——無人知曉那是何時開始流傳的天方夜譚，亦無人知曉起先高懸於夜空中的星辰是何時墜落到了塵世間，在一個不留神之間成為人們身上無法輕易撕去的隱形標籤，宛若一本印刷錯誤的辭典裡排列的索引，作為一種模稜兩可的定義，被安放在人們的名字間。

所以星座能夠定義人類嗎？就科學角度而言，答案顯然是否定的，畢竟縱是再偌大的世界也沒有誰能夠抉擇自己的出生時間，但這世上所謂的玄學卻又彷若是那個她不盡然相信的神在造物之時刻意遺留下的惡趣味，於是這個問題至今仍未能得到解答，在她心中亦然，佇立於理性與感性的界線上，她想，將其視作娛樂倒也不壞。

不像射手座——她似乎曾被無數人這麼說過，而她罕有真正將其放在心上的時刻，她知曉自己的靈魂有著何種樣貌，其中蘊含的矛盾與晦暗卻也說不清道不明，於是她便只好懷揣著矛盾的價值觀與心思走過生命，年復一年。她想，她是渴望自由的人吧，可是，又為了什麼，她才成了今日這副自我束縛的模樣？依舊是說倦了的那句，她不知道。

她的生命軌跡中有著與她截然不同的少年，初識之時，她便已然窺見了那人身上聰穎的天資，一如那艷麗的薔薇色髮絲般惹眼，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而少年的才能足以乘載一切，自然也足以顛覆一切。彼時的她未曾想見那分明與自己身處不同世界的少年竟會有著與自己相同的特質：渴望自由，只是現實遍布荊棘，是以萬物皆有「但是」——但是，那少年別無選擇。

崇尚自由的射手座，那似乎是他們為數不多的共同點之一，於是不知何時，從前在她眼裡無足輕重的星座成了恰到好處而悅耳的共鳴，然而她從不言說那些盤踞在心底的事，縱然她確實因而感到愉悅，就理性層面而言，那是種毫無必要的自滿；就感性層面而言，她無法將其吐露——更遑論情或愛在她的心中並非第一位。

微風掠過置於課桌上的書，書的頁碼因此變換，在被吹起之時宛若抗議般發出短促的聲響，少年白皙的指尖撫上潔白的紙面，將書本又翻過一頁，赤色的眼瞳凝視著書頁間排列整齊的印刷字體，一行又一行。赤司征十郎對於天羽寒璃的瞭解究竟能有多少數量？他想或許輕率的下定論是種荒唐與可笑，畢竟她無數次向他說過，她並不瞭解她自身。

書頁下壓著一張貌似是方才寫下的字條：『征服或是被征服，他想要的是什麼？是不是也就一個懂字？』那是她的字跡，勉強能算得工整，卻並不娟秀。視線落在書頁間，他瞥見了與字條一模一樣的文句，驀地他想起她厭棄那般字跡的事實，而他未曾對此做出評價，那到頭來只是她人生中一種微不足道的選擇。

他凝視著字條上的文字良久。也——她是在迷茫嗎？或許如此？那似乎是她一貫的作風，將自我藏匿於文字的間隙中，唯有她一人能夠自其間覓得一份靜謐，但他想，也許方才瞥見的那句話與他有著他說不上來的聯繫，也許她如同字面意思一般有了渴望窺探他靈魂深處的念想，但他知曉她不會與他述說這些。

他是知道的，知道他並非不被她理解，而是他仍舊在某處設下了一道防線，興許是天性使然的一種保留，而她亦然，在心中深處設下的屏障是道無人能解的繁雜方程式，他們的心思在緘默中流竄，在彼此的眼眸深處無聲地交換，對彼此的心中留有一個不為人知、更無法為人所知的空間這事心照不宣。

「真稀奇的畫面。怎麼在這裡？」
「我倒想問你為什麼站在那裡那麼久。」他說。

她不曉得自己佇立在門口的時間有多少，或許十來分鐘，但於她而言那算不上重要，此刻她在意的只有她在那雙赤色眼眸中窺見，宛若錯覺的一縷迷茫。但人們在塵世間載浮載沉，又有多少人能夠不帶絲毫迷惘？她有些遲疑，她畢竟沒有揭開他人心思的興趣，最終仍舊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了下去，組建起的字句就此破碎。

「那是……我因為喜歡所以抄下來的句子。」

話語還未來得及深思便已脫口而出，她不曾明白那究竟是一種辯解還是一種註解，又或者其實不過只是再尋常不過的、分享欲的體現——而後她搖了搖頭，將那裹挾著迷霧的想法自腦海裡驅趕，謊言也好，真實也罷，那都是她從來無法分清楚的，那一切早在舉手投足之間模糊了界線，更遑論還未有草稿便已成了言語的那句話。

他有些困惑地瞥了她一眼，卻也並不追問她眼中那一閃而逝的幾分尷尬，只將視線移向她手上所捧的書籍，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星座的書？你手上拿的。」

「嗯，我想它看起來還不錯……話說你也是射手座呢。」
「是這樣沒錯。所以怎麼了嗎？」一貫的、平靜的語氣。

驀地她又憶起那件事：射手座的人們總崇尚自由。

她望著他，毫無來由地想或許這話並沒有錯，畢竟時至今日仍舊有段無法消彌的距離感橫在他們之間，她想或許她便是這現狀的罪魁禍首，縱然他們的心底確是皆有著一道誰也無法踰越的防線，但渴求自由的人又怎會甘於束縛旁人——但踰越那道防線的念頭並非不曾存在，只是那失控的想法向來被她扼殺在心底。

拘謹卻盼著自由的人，最終的歸宿不過也就是作繭自縛罷了，如同當今的她，對於他也好，對於塵世也罷，向來是無法再向前邁進的。所以這是種錯誤嗎？宛若荊棘一般纏繞於她心臟的矛盾心理，彷若已然刺入她心中的一根刺，始終難以袪除，而她既已無可奈何，便只得放任那荊棘日漸茂盛。

所以他們的共同點是不是真的那麼淡薄，少得可憐？

她搖了搖頭，兀自決定不該再想，這樣的問題到底是無法在書本裡窺見解答的，更別說一對戀人的共同點絕非單薄的星座能夠決定，也許當她的靈魂浸在時間長河裡久了，她便會漸漸明白過來那片白霧之後蘊藏的究竟為何，又或許當時光自指縫間一點一滴流逝之後，她便會決定讓那樣沒有正解而並不重要的問答題隨風而逝。

「不……沒什麼，那好像不是很重要。」

她曾以為，她是喜歡著那個傾心於他的自己而厭恨著自己的生命本質，然而不知何時她卻驀然驚覺自己不過是在自戀與自厭之間來回擺盪的可悲之人，於是本該消彌的距離又恢復成原本那副不知有幾公尺的模樣，她伸手剖開自己易碎的靈魂，當中包裹的是一塌糊塗的色彩，誠然，驚懼著悲劇重演的她最愛的人是自己，最恨的人卻亦然如此。

縱使人人皆有懷揣著矛盾心理的一面，然而她卻有著某種篤信，他不會懂的，那種讓人厭惡卻又束手無策的情感。但此時的她仍舊矛盾，望著手中書本羅列的字眼，她發覺她仍對於那些所謂的共同特質懷有一種無以名狀的著迷，但她又明白她不僅僅是喜歡著跟他有關聯的自己，那太過於掉價了，與此同時她卻也思索著：他會懂那無以名狀的著迷嗎？

皮鞋踩在地面的聲響迴盪於空蕩的教室當中，她一步又一步地向著他走去，事實上他們相隔的距離並不短，但她知曉至少今日那橫在心底的距離感仍不會消彌，只因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在他的面前站定，而後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向他問道：「你曾經對於自己的選擇後悔過嗎？」那與她心中盤旋的思緒背道而馳，她甚至來不及深思，話語就已自口中吐露。

她想要問的是什麼？這段感情又或者是其他的一些什麼？大抵她不會問出前者那樣膚淺的問題，於是他只是望著她，而她就那樣靜默地佇立在他的面前，對於坐在她的座位上的他而言頗有幾分居高臨下的氛圍，儘管他也明瞭這並非她的本意。思忖片刻，他仰起頭來，視線撞進了那雙褐色的雙眸，輕聲道：「也許曾經有過吧。」那段不知是對是錯的歲月是最好的證明。

她其實並不是那麼明白自己輕聲吐出的言語背後的意涵，但或許他輕聲道出的答案她早已了然於心，她想——那是作為少年少女而活著的證明啊，縱然法律在未成年和成年之間設下了明確的界線，而他們早已被劃入那未知的範疇，但那樣的數字終歸還是太輕，終歸還是太早了些……那一剎那，她驚覺方才心中縈繞的思緒不過是荒謬的兒戲。

其實沒有關係，無論心底那份繁複的情感是綺麗或汙濁，無論兩個截然不同的個體究竟是兩極或相似——無論如何都沒關係，畢竟她有著大把的時間梳理那一切微不足道的思緒，而今她要做的事情僅只剩下那幾件。剎那間她似乎是想明白了，若那繁雜的思緒終究無法找著安放之處，那麼隨手將其向窗外的蒼藍色天空拋去便是了。於是她轉身，坐上此刻無人使用的課桌，望向被夕陽所籠罩的那個屬於她的少年，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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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啊，果然是崇尚自由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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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