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菜菜菜菜-創集繪JO翁T38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噗浪觀影同好會 #正評有雷
前幾天看完《墜惡真相》,我認為片名本身就相當有趣。台灣的雙關譯名中點出了「真相」二字,而或許一部分也是因此,目前刷到的影評,多半以本片持續到最後的、「真相」的不確定性作為主要切入點;另一方面,英文Anatomy of a Fall和法文Anatomie d'une chute的片名,則似乎更著重解剖(Anatomy / Anatomie)墜落這件事本身牽涉的複雜性──不只是以種種線索來嘗試還原真相的解剖,更是對如何的遠因近因導致事件發生的,更長期性的解剖。

討論「真相」之前,這篇想先談的,是片中夫妻的價值觀衝突,所謂的受害者(victim) 這個概念,以及電影對雙方挫折感和逃避心理的細膩呈現;同時,也會談談我對詮釋取向做出的「決定」中,如此決定的理由及基於該決定而延伸出的假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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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來談談做為夫妻間疙瘩之一的、兒子Daniel意外失明的事。我很喜歡Sandra有段台詞說,她不希望兒子被貼上視障的標籤,因為她希望Daniel仍然能認為自己的人生是最好的人生,能心無罣礙地去享受人生的種種面向,享受鋼琴、滑雪等等,because this is his only life。

某種意義上,我認為這是個相當重要的策略:畢竟,一旦認定自己的人生有缺陷,把自己視為一個受害者 (victim),就很難樂觀看待生命,也很難從怨天尤人的心態中逃離了。
不過,諷刺的是,Sandra和丈夫Samuel大吵時,她的罵詞之一也是:你不是一個受害者 (victim),這一切都是你自己選擇的。
顯然,這樣的罵詞不是溝通中該有的言論;或是說,實際上兩人都沒有溝通的誠意,而僅僅是互相責怪。Samuel責怪Sandra偷走了他的時間、偷走他的點子、外遇,而Sandra一開始則以雲淡風輕的態度敷衍著丈夫,語氣有點像是在哄小孩;後來兩人越吵越激烈,Sandra也開始大罵說,Samuel只是因為自己寫不出作品、又無法面對自身的挫敗感才遷怒於她,他才不是個受害者 (victim)。

法庭上,這段爭吵的錄音讓Sandra陷於極為不利的情境,使她殺夫的可能性在眾人眼中大大提高;但這段戲,卻反而讓我當下做出了我的那份「決定」,讓前一刻還對Sandra抱有些許懷疑的我,在心中確信Samuel是自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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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確信的開端確實極為主觀:在那個當下,我認為Samuel的言論,實在太像一個我想像中隔天會自殺的人說的話。首先,Sandra將他放棄的靈感擴寫成書,當初是經過他授權同意的;再來,如Sandra所言,搬來法國山區、翻修房屋、讓Daniel在家自學,也都是Samuel做出的決定,Sandra跟著他離開舒適圈也有做出妥協,所以在此翻出這兩樣舊帳並無道理;最重要的是,Samuel如果希望對現況做出改變,更好的做法應該是提出方案,叫Sandra哪幾天要負責帶小孩之類的,而非僅僅提出怪罪。
怪罪,是將改變的責任、或是說提出改變方案的責任施加在對方身上。Samuel在發怒時,或許不清楚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麼,才會讓溝通淪於情緒的宣洩。也許他在內心深處渴望的,是希望Sandra能接住他,能對他認錯、對他表達感謝,並自己提出分擔更多家務的補償之類的──但一般來說,實在很難期待一個遭受怪罪的人願意這麼做。
要說Sandra自私嗎,似乎也不完全錯。受攻擊後反擊雖然也很正常,但她要求對方應該把抱怨的時間省下去寫作,顯然也無意討論出共識,更重要的是,她似乎認為自己已經做好自己的本分,而不認為自己有任何承擔丈夫情緒的責任,在我看來,正是這樣的冷漠,才更使Samuel走上絕路。

做為一個主觀的觀影者,我的解讀與後來的Daniel是相似的:比起想像Sandra親手殺死Samuel,我更能想像Samuel自殺。或是說,比起將Sandra想像成一個殺人兇手,我更能想像她只是一個無法面對丈夫憂鬱的妻子。
但客觀而言,我覺得還有幾個相當值得留意的點支撐了我的猜測:Sandra最初面對律師時,並不想相信、或是引導調查者相信丈夫是自殺的,她說,她不認為丈夫會選在兒子也在的家中自殺,直到律師指出從證據來看,意外死的可能性實在太低、難以說服法官;再後來,她相隔一段時間,才想起要告訴律師,丈夫曾經吃阿斯匹靈被她發現的事;對於想要隱瞞某些事情的慾望,她則告訴律師,自己希望能維持丈夫的形象。

如此種種,都讓我感覺,她是在下意識忽視丈夫的憂鬱徵兆,也下意識拒絕承認丈夫需要她的情感支持。而正是這樣的逃避心理,讓她發現了丈夫吃阿斯匹靈的事後,丈夫選擇避而不談,她就真的一度裝作沒發生過這件事;讓她在得知丈夫死訊的第一時間,也不願相信丈夫死於自殺。
若要說Sandra就算沒有直接動手,她的冷漠也背負了間接殺人的責任,未免顯得太過嚴厲。但她會不會在得知越來越多線索後,也開始在內心深處這樣看待自己呢?會不會她在勝訴後覺得自己 leave empty-handed,除了丈夫無論如何不會回來了以外,也是因為這樣的罪惡感呢?Daniel說有點害怕她回家,會不會是因為他內心也在怪罪對父親大吼、搧巴掌,沒有接住父親情緒的母親呢?電影沒有明說,但我忍不住這樣猜測。
小菜菜菜菜-創集繪JO翁T38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當然,考量電影刻意保留的空間,Sandra做為殺人兇手的可能性也就依然存在:她有可能是在演,或是她失手殺人後下意識竄改了自己的記憶──但若是謀殺,正如一同觀影的朋友 k82980761: 所言,她已經在家中佔據優勢地位,實在缺乏非殺死丈夫不可的動機;況且她若是一直都在說謊,也未免顯得過於毫無破綻。假設是自欺欺人的記憶竄改,她又未免顯得過於理性,缺乏這類人通常會表現出的瘋狂性。
有查到說,飾演Sandra的演員Sandra Hüller問導演Justine Triet,Samuel到底是不是她殺的,Justine Triet回答「就當作你是無辜的那樣演」,這樣的回答,也讓我覺得,如果Sandra Hüller需要自認是無辜的,那角色本身確實沒有殺人,表演脈絡上也更為通順(即使Sandra Hüller自言,她還是保留了某種雙重性,要讓觀眾害怕她,而非將她視為一個perfect victim)。
Daniel選擇相信母親的無辜,有影評說,或許他在車上與父親的對話,是他做出決定後,為了增加自己立場的可信度而虛構的。但我只能說,當時在影院哭了出來的我,願意相信他說的都是真的,是Samuel 真的累了,才會在吞阿斯匹靈自殺未遂的隔天,藉談論狗狗Snoop的名義,提前向兒子告別。

至於自認總為他人而活、做出了太多妥協的Samuel,究竟能不能被視為一個受害者 (victim),這個無從定論;但某種意義上,或許是他自認為受害者、卻又得不到認定和補償,才更加放大了原先的痛苦。我多少懷疑過他會不會不留遺書自殺,是刻意要害Sandra被指控為殺人兇手,但想想應該也不至於如此。

他只是真的覺得太累了,累到沒有力氣想那麼多了吧。
一些放不進正文脈絡的小心得:

*跟薛修討論時,薛修說,會不會正是因為Samuel是法國人,Sandra是德國人,所以Samuel的情感需求比較多,而Sandra比較覺得他們只需要在知識上互相激盪,不必在情感上互相扶持?不確定編導是否有刻意如此安排,但覺得這個觀點也很有趣。

*覺得這部從語言來呈現關係中的妥協,以及側寫Sandra在法庭上必須使用第二外語的法文的窘境,真的處理得非常高明且自然。
*雖然知道Sandra的母語是德文,但她的英文實在太好,讓我常常忘記這件事。唯一一次從口音中意識到,是接近結尾她說 “But when you win, you expect some kind of reward” 時,在reward的w聽到了德文w 的 “v” 音XDD (然後出影廳查了才知道演員Sandra Hüller本身就是德國人)

*很地獄地想到,媒體甚囂塵上地報導Sandra的審判,媒體評論人更說,重點在於「女作家殺夫」比「教授自殺」更吸引閱聽人的眼球,這真的是蠻血腥也蠻現實的一段描寫。另外還想到,這段時間Sandra的書一定在吃瓜群眾中賣得超好吧,雖然她這個作者絕對是無法為此感到開心就是了。
*補充分享一些相關的資料來源跟重點節錄

Director Justine Triet on ‘Anatomy Of A Fall’'s “nig...
Is it true that Hüller asked her whether Sandra was a murderer? “Yeah. Two days before the shooting, she was anxious. I was in my room, and she shouts, ‘Tell me now.’ I told her, ‘Just play it like an innocent.’ That was my answer. Maybe in 10 years I will tell her.”
“So we worked on the basis of their argument. And it’s a question of time, of stealing time, because it’s universal. When people split up, they say, ‘I’m wasting my time with this woman, with this man. You steal my time. You owe me five years.’”
Sandra Huller on If Her 'Anatomy of a Fall' Characte...
While one would assume the actor herself would have a firm answer on Sandra’s innocence, Huller says she preferred to leave it ambiguous. “I think I wanted to create somebody who would be capable of doing it, I wanted certain people to be a little bit afraid of her,” she revea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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