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雪杉武子，今年也多指教。」

和緩的語調咬字卻十分清晰。
女孩站在台前直直地向著大家敬禮，露出額頭的髮型向後紮成公主頭、微微捲曲的髮流瀑向下，潤出自然的霧光灰。

抬起頭時，冷冷的面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黑色的瞳孔裡斑斕著光芒，若是形容一個人有明眸便是如此。

女孩整個人有種別樣的清冷氣質，若只看外表的話……

「等一下！…武子……我們是跑班制所以不用自我介紹啦…」
名叫山浦麗奈的女孩匆匆跑上台拉住武子，其他同學也見怪不怪的收回視線，幾乎一分為紅藍的教室，黑斯汀的學生多數只當沒見過這場景、或瞥了一眼就低頭溫習著功課。

「……喔，這樣啊？」武子偏了偏頭，對自己的錯誤毫無尷尬。


「妳怎麼每一學期都可以忘記啊，唉、不過妳就是這點可愛。啾啾啾～」說著麗奈就朝著武子光潔的額頭上啄了好幾下。

「呃，不可以…不要這樣。」


「咦、對不起，我不應該隨便親妳的…我以為…？」

「不是不能親……就是…有點癢癢的，我要先做好忍耐的準備。」
雪杉微微瞇了瞇眼，接著閉上眼睛，說了一聲『來吧。』
那個模樣著實讓一旁的同學都呆住了。


「…吼咿！！太可愛了！！畢業就嫁給我吧～」
麗奈不動聲色的會擋住男生們的視線，用力抱住她專屬的武子。

「嗯唔，現代女生跟女生已經可以結婚了嗎…？」武子點了點頭。

「嘿、武子，不瞞你說…其實我有個假身分！我只要走出校外！就會變成男生！ˋ＿ˊ」

「……。」

「反駁我啊！我看起來很像男生嗎？是身材的關係嗎…武子？」她哭喪著臉，卻只見雪杉若有所思的樣子。

「原來如此……如果我有個假身分的話，麗奈覺得怎麼樣？」

「竟然無視我的問題才不是原來如此…！我想想喲～
那個…假身分是說變成男生嗎？還是像漫畫那樣可能是有隱藏身分打擊邪惡勢力的美少女？」麗奈邊說著向空氣揮了幾下拳頭。

「呃、哦、嗯嗯……差不多。」她流轉著眼珠子，在腦中把那些比喻化作畫面比較。「怎麼樣？…」

「甚麼怎麼樣，那簡直太棒了！
不管是武郎或是穿水手服很好看！果然跟我結婚吧。」

麗奈握緊了武子的手，即使對方的手冰涼到不可思議，但每次跟武子在一起她的心情都是暖的。
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東西呢？武子的步調總是像奶奶一樣，讓她好安心。


「……武郎是誰。」

「男生的你啊，我已經想好我們婚禮要在哪裡辦了。」

沒有人吐槽水手服的那個部分，因為即使在西式學校、仍舊覺得傳統的水手服非常好看。

－

上課鐘響後，學生紛紛回到位置上。

隨著老師引導課程，此起彼落的翻課本聲響，教師絮絮說著這幾年的歷史……卻在雪杉腦中形成不同的影像，因為她真真切切的活過那些年代。

昭和55年的現在——她是一名十五歲的高中生，然而這已經是她無數次外表重新變回年輕女孩模樣。

她是一名雪女的半妖。
準確一點說，便是雪女跟人類生下的孩子。

雪女的後代並不算罕見，或許因為種族天性想有個安穩生活的關係，總是可以很好的在人類裡面生活。

雪杉也遇過許多同伴…卻也不是所有人的情況都相同，有些人基本上跟人類無恙，有些則總是沒辦法在炎日出門、只能選擇遠離人群。

而雪杉是較有選擇的那一方。

雖然說是雪女，她平時也只有力氣很大的能力。

冰寒和影響天氣的能力早在多年前封印起來，至多只剩下冷天或雪天時候能微微做到操控雪團跟降低周遭溫度。

“一、二…我已經九十三歲了啊，差一點點就會成為人瑞了。”

雪杉不清楚自己的壽命還剩下多久…暗暗驗算著年紀，確定自己沒有數錯。她雖然是妖怪，年齡卻似乎沒有受到這層血統的影響…只是外表會過數十年，活過女孩最青春恣意的年華、又會再回到年輕的樣子。

就為曾經在除妖的組織工作，生活獲得了一定的保障……突然讓她不再工作時，她才驚覺自己得準備過養老的生活了，於是幾經波折來到這裡。

「…已經不是打擊邪惡的美少女了。」

她喃喃道、摸了摸外套的口袋，裡頭是麗奈方才偷偷塞給她的糖果跟畫了塗鴉的紙條：

『歷史課好無聊喔，我都偷吃這個提神 O. <
——來自武子親愛的麗奈』

看著麗奈還在紙條上畫了彼此穿著水手服的圖樣，雪杉神情柔和了些許…淺淺的笑容若顯在面上。

命運這種事情對妖怪可說是一種信仰，而她第一眼看見山浦麗奈時就知道對方是六十年前的人類同僚後代。

可能因為兩人的味道一模一樣…暖暖的，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像是包在葉片裡面的山竹飯那樣，在雪地裡握在手中仍保有的暖意。

在這樣的人身邊似乎能無視自己跟人類的不同…即使在這所學校的區域裡能讓她成為人類，但始終還是不一樣的。

這裡如何做到把妖力或靈力完全封鎖？或者在這裡是否會對妖怪有甚麼影響…雖然眾多異元組織都暗地調查過，一切卻始終未能得知。　但雪杉知道因為這樣的區域變多，許多妖怪也過上了跟人類和平共處的日子。

「霄…」
霄那邊不知道怎麼樣了呢？——想著想著，雪杉唸起和自己同樣在這所學校的人。

在她的記憶裡，霄是一名寡言、做事果決的同僚……跟他血統給人的印象不太一樣，他和人和妖怪皆保持著距離，即使在團隊裡也總一個人行動。

因為對方種族和自己有些類似的部分，雪杉總覺得很親切…對方總是鬱鬱寡歡的模樣也讓她很想幫上點忙……即使清楚不是本人就無法理解那些困擾。

就如許多異族因為身心上的重重障礙也不想跟人類一起生活，霄又屬於哪一種呢？…她從沒有從對方的回應中獲得線索。

思至此，作為行動派的她下課時便向山浦說了聲、便匆匆向著七年級學生的教室去。

但走了一圈卻沒有見到對方的身影，反倒是累得她坐在休憩區的板凳上歇息，幸好學校的氣溫對早已習慣寒冷的身體來說非常舒適，呼息進肺裡的冷冽反而能讓她能提起精神。

「……」

眼看鐘響時間所剩無幾，她意興闌珊回到五年級的樓梯口，卻總算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青年穿著著制服披風的模樣讓她有些懷念，就好像以前一起任職時會披上的黑袍……唯一的不同是對方現在總算會穿著鞋子了。

「霄…唔嗯，我應該要叫你極楽學長嗎？」她舉步走下階梯，來到霄的身邊。


「這種事怎樣無所謂。」
霄沒有將視線看過去，只是逕自向著販賣機投幣、一副有事快些報備的樣子。

即使沒了彼此探得妖力的形式，聽見對方慢悠的語調卻明顯高別人幾度的聲音，霄便明白是誰了。

「你跟我說話總是不大高興的感覺呢……沒甚麼事喔，我只是想來找你聊聊天。你在這裡也代表這個地區還是很安全吧？…我就安心了。

你現在也喝飲料了啊，紅豆湯…熱的好喝嗎？…我只能喝一點點溫的。」


聽到很安心時，霄忍不住嘲笑出聲，表情又隨即冷淡下來。

「我不喝。」
他默默將罐裝的紅豆湯用保溫袋包起來，保溫袋上的圖案有些綠色的花樣，明顯是女孩子的物品。

沒能明白對方笑甚麼，雪杉只是點了點頭：

「啊、我知道了，是要給妹妹的吧，難怪你在這裡…毬花，我一直很好奇這也是她的真名嗎？
她對我也很親切，看我不懂術語的時候就會跟我解釋。
北城在冬月的時候我也是會覺得冷的…她還把自己的手套借我了。
那孩子感覺很喜歡你呢，我感覺你對她也很不錯…你們是甚麼時候認識的呢？」

「……我怎麼記得妳以前沒這麼聒噪。」
霄擰了下眉頭，覺得對方越來越像個老太婆。


「顆顆顆…你～果然都記得啊。」
她用奇怪的童話式角色方式試著表示自己笑，但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
明明一開始眼前的人裝作不認識自己，但那麼多年前的相處對方都還記得細節，也是值得高興的事……雖然看到對方縮小成十四歲時著實嚇她一跳，萬一是在外面大概會不小心讓天空下雪吧…

「以前我不太會說話～」她轉了一圈，試著做出她認為女高中生該有的樣子。
「但我現在跟同學們學了不少，所以我就這樣試著、用言語關心你？　因為你這樣……就是一般所謂的青春期吧，得給你更多關懷才行。」

「……。」
霄總算將眼神看向對方，確定對方情緒並不夾雜他意。若說有甚麼地方沒變，雪杉武子從以前的選詞用語配上她單調的神情就會變得特別諷刺，然而據武子本人所說…完全不帶這層意思。

「…你是老年癡呆太嚴重了，忘了我不在『一般人』的範圍。」

他兩步向前，推攘著對方到牆壁邊，卻在對方差點拐倒時扣住對方的腰…如此在角落裡形成一個禁錮。

「這裡不過是混入一群非人的東西假裝自己是人類的地方罷了……跟著人類跳來跳去，就以為自己是人類？真可笑。」

「…你不是人類嗎？」
面對對方的言詞、雪杉只是眼神真誠，一雙眼睛在陽光下更為透亮。

看著霄那雙化作人類模樣卻依然湛藍的眼睛，試著看清楚對方有閃爍過的情緒。

「我認為……身分的認知是因為一個人的選擇構成的，你有血有肉，為了生活也曾經…不對、你現在也一直——」

「雪杉。」

霄出聲打斷對方，語氣裡顯著警示
他不想在這裡陪對方回顧那些虛無飄渺。

「……是我多嘴了，不提以前的事情了。」
武子頓了頓，意識到自己有些魯莽。

「你說的…我也能明白，但是想融入的開始我能想到方式也只有假裝。
我們要度過的時間太長了，如果不懂享受就更難過了不是嗎？
我很喜歡有這樣的地方呢。」

眼看霄沒有再打斷自己說話，她一面幫霄整理有些凌亂的領口，將領帶擺到正中…原本想把對方的扣子也扣好，卻發現第一個扣子早被霄拆了，反反覆覆摸了幾次確認才笨拙地停下了手指動作。


「…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想怎麼活著隨便你。」

那番話只等來霄冷聲撇下，回頭時又把雪杉擺正整齊的領帶扯開。

「……。」

「要健康長大喔。不對…你是不是快停止生長了？」

似是作為一點反抗，武子像個老奶奶一樣不費力卻足夠大聲地喊著，只怕霄走得太快聽不見自己的關懷。

那在外人聽起來像是消遣的言語，讓她狠狠被霄瞪了一眼。

「糟糕…他下次會不會不想跟我說話了。
是不是該提醒他不可以隨便抱女孩子……雖然我也不算女孩子。」

但她在另外一層面（年紀）心跳會承受不住的，萬一不小心沒畢業就死掉就糟了…如果要死掉也一定不能死在學校內。

萬一變成校內的冤魂，這裡連一點靈氣都沒有感覺會灰飛湮滅的吧？……

雪女的內心不禁顫寒了一下。

「～～、　～～、」

既見到想見的人心情大好，雪杉顛著小碎步向著下一堂課的教室邊哼著不成曲調的曲子。
從沒看過她跳動的學生忍不住側頭看了一下那詭異的畫面，而雪杉也在看到教室玻璃反射自己時停了下來。

「跳來、跳去…」
霄的聲音重新在腦海迴盪，莫名連結起思想的拋物線。
她邊忍著笑邊蹲下，看起來像是蹲坐在走廊不舒服的人。
「咳、咳…」
她嗆了幾聲，有點喘不過來。

“霄真的好有趣…像人類跳來跳去是這個意思嗎？”

「…武子？哎你怎麼了？！沒事吧？」
才剛出教室門口的麗奈就看到一顆武子球蹲著，連忙上去拍了拍。


「沒甚麼…就是一點老毛病，讓我休息一下就好。
……對了，麗奈…真的會想跟我結婚嗎？」她擦了擦眼角的生理淚水，氣息難平的說完句子。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你要不要去保健室啊！」


「很重要啊……。」

雪女不管哪時候總是特別想結婚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