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斷製作電影、忙得不可開交的日子裡，逐漸失去許多重要記憶。由電影導演·藤井道人連載的《けむりのまち-Fake town-》將這些瞬間一一記錄下來。第十二回連載是與綾野剛期待已久的對談。首次相遇是在電影《家族極道物語》，之後他們連續搭檔合作了Netflix戲劇《新聞記者》和電影《非常警探》。

對藤井道人而言，綾野剛是他能商談表現方面相關煩惱的對象，也是可以互相依靠的創意夥伴。這兩人將真摯相談自身對工作與創作的態度。地點是位於中目黑的隱藏酒吧、I gotta。想表達什麼、要表達什麼。本次對談討論了關於想要表達自己的全員，所應該珍惜的思維方式。

透過理解對方的思考方式和創意，
來體察彼此的感性。

藤井道人：剛，你要喝什麼？
綾野剛：那我來杯可樂。
藤井道人：我要一杯啤酒。那麼…
兩人：（乾杯）辛苦了！

藤井道人：這是對讀者們說的話，其實在開始這個連載之前，我就曾向剛請教過。之前我看過剛的一本寫真（※），覺得以此方式留住照片和文字很不錯，所以我也效仿並開始了此連載。經過近一年的時間，終於有了一個輪廓，所以我想說差不多該請你來參加了。

※綾野剛於2021年8月30日發行的書籍《牙を抜かれた男達が化粧をする時代》。本書是收錄了在月刊雜誌《＋act.》上連載了約12年之久的內容。

綾野剛：我會思考自己以什麼作為主題，為何會激動，為何會糾結，所懷抱的感情又是什麼。我需要將那時的心情、言語和行動作為燃料，才能繼續前行。也許該說，如果沒有連載的機會，我就無法持續下去。

藤井道人：所以在《牙を抜かれた男達が化粧をする時代》中，你是以當下情感來寫作的對吧？你也記錄了《家族極道物語》的事。那個連載持續了多久呢？

綾野剛：我想大概有12年左右吧。

藤井道人：你持續了很長的時間啊。

綾野剛：再度覺得很感謝呢。那是我第一次獲得連載工作，感到非常高興。而書籍已經出版了，雖然我不會重新閱讀就是了。因為現在我已經和理所當然的夥伴在一起。如果是獨自一人，我就會持續與過去的自己對峙。但要面對未來的自己，必須透過與夥伴相處來學習。這就是為什麼，我有像藤井道人如此絕佳搭檔的原因。

藤井道人：謝謝你。你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面的情景嗎？

綾野剛：是在《家族極道物語》的服裝試穿時，對吧？

藤井道人：那之前我們有面談過。

綾野剛：有嗎（笑）？

藤井道人：是的，在STAR SANDS。你當時還是金髮呢。而我非常緊張。

綾野剛：因為劇本上寫著要金髮嘛。啊啊，記憶漸漸回來了。

藤井道人：我們在2019年11月開始拍攝，第一次拍攝確實是整部電影的第一個場景。那時我們感受到，能在這部作品中創造出了不起的東西。

綾野剛：我還清楚記得第一次拍攝。騎摩托車並在沒脫鞋的狀況下進入葬禮場，那個開場中我問「要不要拖著金屬球棒走進去？」後你笑著回答：「欸——嗯，不用了。」

全體：（笑）。

綾野剛：我想與藤井一起分享感性面。不只是有意識地交談，而且是理解和觀察，與如何接下各種發想，就像永無止境的投接球一樣。（導演藤井）說「就這樣就足夠了」。也就是說缺少要素也沒關係。初見時，你會不知道他來者何人，但僅是騎著摩托車，就能傳達一種微妙的寂寞和剎那間的要素。我從中理解到這意思，然後問「這個要分割吧？（※）」結果得到「計劃是這樣沒錯」。於是我就嘟囔著「啊，是這樣啊」，他也沒有漏掉我這句話。

※此處指詢問騎摩托車的場景，和之後進入室內的場景，是否分開拍攝與編輯？

綾野剛：這個場景它被描繪得像不與任何事對抗而流逝的一鏡到底。於是藤井說「請等一下」，然後跟今（攝影指導今村圭佑）討論後決定改為一鏡到底。

藤井道人：嗯，是這樣沒錯。

綾野剛：然後，「進入室內時，我需要一些時間來讓攝影機追著，所以希望你能慢慢進入葬禮場」，這樣的指示讓我們能夠表現出他（綾野剛飾演的山本賢治）對日常生活的倦怠感。僅是透過最初幾句交談，我們就能夠理解對方的意圖。

藤井道人：確實是這樣呢。那之後的拍攝非常開心，《家族極道物語》是一部我們毫無遺憾的電影，也是非常重要的作品。今天和剛談話時，我想起了許多回憶，去年有次我在拍攝中快發狂了，陷入「哇——！」這樣恐慌的瞬間，就打了電話給剛。

全體：（笑）。

藤井道人：「我做不到，怎麼辦？」我哭著求助，然後進行了長達一小時、像是諮商般的對話。

綾野剛：這非常有魅力喔（笑）。

藤井道人：從2019年以來，我們就像是三兄弟一樣。有作為最年幼的流星（橫濱流星），剛則是長男。

綾野剛：還有親戚勇斗（磯村勇斗）。

藤井道人：對對對（笑）。年幼的那個是優等生呢。

綾野剛：真的是這樣。我最近越來越深刻感受到，那兩人真是努力的天才。

藤井道人：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你能不能講講年輕時的事？你的演員生涯是如何成為「席捲日本電影界的怪誕」？

綾野剛：欸，你是在調侃我吧（笑）。

藤井道人：才不是呢！（笑）。對我來說，剛是一個總會讓我看到他背影的電影人。但是，年輕時你走過怎樣的道路，查過之後也不明白嘛。

綾野剛：我一開始並不是立志成為演員，而是受到導引才走上演員這條路。我在做模特兒的時候，關照我的模特兒事務所社長說「我覺得剛不是平面的，而是有立體感的」。換句話說就是動作畫面。如此契機讓我獲得《假面騎士555》出道演出，而在那現場我深刻體會到志向是多重要。和其他演員相比，我明顯感覺到自身演技缺少些什麼。在那時，我收到了恩師·石田導演（《假面騎士555》的導演，石田秀範）建議，他說「綾野，你應該接觸一下電影。請試著做出電影規模般的表演。」從此，我就想著什麼是電影般的規模。那種模糊之感，我一直與志向一同持續追求著呢。

持續面對下去是最困難的事情

藤井道人：你的演員生涯便如此開始，現在已經擁有了其他人難以追隨的穩固職涯吧？有沒有哪部電影在對你而言是個轉折點？或者可以說，讓你成為了一名電影演員的作品？

綾野剛：這方面我有兩種感覺共存。一種是仍不存在的，未來即將創造的事物。也就是永遠將下部作品視為傑作的想法。這是我遇到藤井後，更增強的鬥志。

藤井道人：嗯嗯。

綾野剛：第二個感覺是，因為我持續燃燒志向，確實體驗了被電影所愛的瞬間。可以說成了電影的供品吧。這些作品包括了《陽光只在這裡燦爛》、《極惡刑事》以及《家族極道物語》。

藤井道人：對於喜歡電影的人來說，這些作品都是必看的呢。從還是電影少年的自己來看，《陽光只在這裡燦爛》的剛已經太過厲害了，讓人生畏呢。而如今你也超過了40歲啊。

綾野剛：在拍攝《非常警探》時我收到了40歲生日的慶賀。

藤井道人：是啊。經過奮鬥的20代和30代，我想你也經歷了變化，而你想要度過怎樣的40代呢？

綾野剛：最近我終於感覺到，能磨練所謂「質」方面的東西了。從20多歲後期開始的10多年，我一直全力以赴挑戰「量」。但對現在的自己而言，沒辦法說是完全創造了「質」。然而只要和大家一起，我感覺到即使只是側面，也能被打磨吧。那個面雖然是平的，但若由許多面組成，從遠處看來就會像球體。對此，每個人都磨亮自身各自的側面，如果有地方失去光澤，就伸出援手一起磨亮，互相支持，彼此理解。我感受到自己進入了這樣的40歲。如果要花上10年來磨練側面也完全沒問題。我希望更多人來參與，直到沒有地方可以磨亮。這是我的想法。

藤井道人：了解剛是以團隊思維在行動，我感到很珍貴。這是件意外不容易理解的事情。我們總容易陷入自己解決問題的心態，這是最不好的。現在這個時代，製作電影雖然變得更容易，但那不是電影。電影毫無疑問是時代的鏡子。隨著深入探索，會發現更多道路，要去磨練很難，而我想持續面對這一切，更是此路上最困難的地方。因此，對於那些持續堅持到底的前輩們，我真的覺得很厲害。那麼，你怎麼想呢？在剛心中，有哪些作品是以前沒有嘗試過，但現在想試試看的呢？

綾野剛：從以前開始，找到自己不想試的角色就比較困難。我想活在人們想像出的世界裡，全部投注在那些由自己之外的人，所創造的事物中。從這意義上說，我覺得自己相對空虛吧。但只要能參與團隊，我就會把這種空虛填滿，一直磨練到幾乎達到極致的地步。

藤井道人：從想看的意義上來說，我想要看到正在苦澀戀愛的剛耶。但我想我不能擔任導演。

綾野剛：如果你想看，那就來拍啊（笑）。

藤井道人：哎呀。我覺得我那方面成績還不夠高啦。

綾野剛：不不，我也不高啊。那個，什麼？苦澀的戀愛？

藤井道人：就讓那部分空空如也吧。

綾野剛：然後全部投注其中（full bet）就好了？

藤井道人：沒錯。

綾野剛：那樣就很有趣了呢。被人說想要真心看到，然後活在想像的世界中並超越它，我會將自己賭在那部分呢。

藤井道人：那麼，最後有兩個問題想問你。您覺得5年後，日本的電影業界應該變得怎樣才好？以願景來說的話。

綾野剛：藤井你怎麼看呢？

藤井道人：我希望在亞洲製作影像作品時，能超越語言障礙，讓影像無國界地自由擴散。我們是擁有如此內涵，以及如此創造力的團隊，我想透過一個錄影帶來傳達此事。現在有人能透過網路播映等方式讓作品跨越海洋，所以期待著這樣的世界存在。

綾野剛：嗯。重新審視本地文化，也就是所謂的國內視角，這非常重要。最近，我久違把球丟到牆上讓它反彈回來，並覺得這就是我要的。當球擊中世界然後反彈回來時，人們所看到的日本，可能會顯得非常簡單吧。如果能繼續追求這個國家的優點，那麼它可能會變得立體且龐大。海外電影之所以顯得立體，果然是因為它們以本土為優先。我想探究如何將日本的這面轉化為影像，並在活著的時候不斷磨練。當我們開始做到這點時，也許就能傳遍到世界各角落。這或許是既遙遠又近在眼前的事物。

藤井道人：我很喜歡我師父說的一句話：「我不想拍日本電影。我想拍關於日本的電影。」拍攝能真正審視當下日本的電影，並融入海外共通的主題，在語言以外之處尋找共通點，我認為這是我們的優勢。在表達方面，若能做到這一點就好了。

綾野剛：嗯。對於真摯的文化，世界不會有濾鏡。如果本土優先的力量，在5年後變得理所當然、自然而然，那就好了。

想從遠離經驗的角度來提問

「你不想做什麼？」
藤井道人：最後。我想在閱讀這篇文章的人裡，有些是十幾歲的青少年，還有一些是年輕且無名的創作者或演員。可能有些人會覺得自身追求的未來和現實不同，你能給予一些建議嗎？

綾野剛：人們經常問你想做什麼。像是入學後就問畢業後要做什麼？這樣一來，為了找到想做的事情，我們可能會過度消耗體力。對我而言，雖然是自願做了某些事，而找到想做的事也很重要。但是在心中好好保留不想做的事，其實亦是非常可貴。我認為如此一來，不想做的事會被剔除，只留下想要的。

藤井道人：也可以說是將想做的事增加吧。

綾野剛：嗯。因此，對於即將開始某事的人來說，我會問「你不想做什麼？」。這不是問題，而是聆聽。坦白說，這種想法在我內心中還沒完全成熟，而有點模糊，但我想要面對這種還沒確定的情況。不是通過經驗來面對面，而是想從零開始，去注意到對方思考瞬間的閃光。

藤井道人：我和剛很像，我們認為想做的事是一條荊棘之路，對他人來說感到麻煩和做不到的事，我們卻能樂在其中。所以，剛提出的「你不想做什麼？」是非常溫柔的話語。對我來說，在這個行業裡，一旦有不想做的事情，就變得毫無意義了（笑）。

綾野剛：換句話說，不要害怕他人無法共感。一個人的才能和價值，不僅在於他人能否感同身受。當被問到「你想做什麼？」時，會有種偏見，認為必須被共感和理解。而問及「討厭的食物是什麼？」時，反應不是會很有趣嗎，對方提到一種無法共鳴的食物，若再反問為什麼討厭──

藤井道人：因為就是討厭啊。

綾野剛：會這樣說對吧。我感覺這其中有個故事。透過這樣的交流累積，最終只有喜歡的東西會留下來。我認為這是一個連續過程吧。首先，「不要害怕別人無法理解你。因為這正是你的個性和魅力」。然後，有一天你必然會邂逅，與這些個性和魅力「共鳴」的夥伴們。

綾野剛綾野剛 Go Ayano (@go_ayano_official) • Instagram photos...
藤井道人藤井道人 (@michihito_fujii) • Instagram photos and vid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