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獨子睡前總要唰唰唰地翻著圖畫書，又在筆記本畫下歪七扭八的圖案。劉衆赫試圖理解未果，問他這是一幅什麼畫，但被小孩兒回以「你好奇怪」的表情。
「這是故事。」
劉衆赫耐心問：「什麼樣的故事？」

金獨子低頭盯著畫本，畫禿的鉛筆在紙面上拖來拖去，留下一道道淡淡的、虯結成團的墨跡。

最後他也不答，轉身扔下監護人，飛快躲到床上，然後抓著被子滾啊滾，把自己裹成小小一團的東西。

劉衆赫也不冒進，就這樣站在桌邊，垂眸打量紙面亂糟糟的圖畫，同時繼續等著小孩子主動找自己哄睡。

金獨子很難自行睡著。他總要在被子裡翻來覆去，一團小東西也就在床上滾來滾去。劉衆赫放任小孩子決定想怎麼做，指尖翻著筆記，試著找出金獨子故事的線索。

最後在一片充滿問號的安靜中，那團被子終於掀開一角，金獨子探出頭來，一臉彆扭。
「說話。」
「睡覺時間到了。」
「......」
小孩癟嘴。
「過來。」
劉衆赫依言走到床前，俯身盯著這球小東西，含笑不語。
......這不懂事的大人！
金獨子生氣了。

他扭頭鑽回被窩裡，只朝劉衆赫露出一顆氣鼓鼓的小屁股。

劉衆赫不知道第幾次反省自己是怎麼把小孩寵壞，然後換上睡衣，熄滅燈光，將另一床被子搬出來，在金小球旁邊安然躺下。

過了好一會兒，劉衆赫的呼吸聲變得悠長，金獨子又偷偷掀開一角，對監護人自己呼呼大睡的行徑不敢置信。

他咬牙忍耐把人撞醒的衝動，賭氣似地又縮回球裡，還艱難地轉了身，在被窩裡也要背對劉衆赫。
居然不來哄我！那我也不需要你！我可以自己睡著！

時間緩慢推移，月光斜斜傾入房裡，被更多的黑暗吞噬；過分安靜的窒息感掐上來，偌大的房間也變得異常狹窄，能將人的心理逼仄。

金獨子閉著眼，睫毛顫動，嘴裡模糊唸著什麼，像是在清醒與夢境間掙扎。

幽幽的影子從鏬隙襲來，如巨大的拳腳逼近，血流霎時唰唰衝過窄管，耳鼓隆隆作響。金獨子下意識偏過頭，又舉臂疊在臉前，渾身不由自主地顫抖。

他還能躲到哪裡？

躲到黑暗裡。
躲到筆跡裡。
躲到故事裡。

金獨子的身體彷彿飄動起來，逃離酒氣、逃離怒吼、逃離暴力，一陣摩娑聲響，他從黑暗裡短暫地滾出來，像折翅的小鳥墜地般，卻落進另一個溫暖結實的黑暗裡。

金獨子嗚咽一聲，雙臂緊緊抱住自己，埋首在誰的心跳聲裡。

記憶中模糊的搖籃曲變換嗓音，低沉、溫厚、安寧，暖暖的掌心拍撫後背，帶著令人昏昏欲睡的節奏，金獨子逐漸放鬆雙臂，安全的黑暗一點一滴浸沒自己。

「劉衆赫......」
「我是劉衆赫。」
金獨子手一鬆，終於沉入故事裡睡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