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高。」

十夢從小高的座位旁邊冒出來。

她已經去教室外繞了一圈，從最開始的混亂到現在，老師們似乎已經站出來維持秩序，外頭的紛擾也少了許多。雖然還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但她稍微安心了一點，這才回到教室尋找感覺會落單的朋友——而對方果不其然坐在位置上。

她看著小高盯著自己的手，又抬眼盯著小高看。

「妳有打算做黑板上的哪個指令了嗎？」

小高凪坐在位置上，摳著指尖上殘餘的泥塊，目光緊盯著左手上詭異的劃痕。

「我不知道。」

過長瀏海底下那雙毫無精神的眼睛，匆匆瞥了一眼窗外。

「現在可以去社團教室嗎？」

「應該可以，但要去的話我們一起去吧。」

她同樣望向窗外，漆黑的太陽讓周遭變得陰暗寒冷，周遭的同儕們也仍在不安的竊竊私語。

「這時候一個人走不安全。」

沉默代替回應，小高站了起來，跟在浅香一旁，比人高了一截卻慢吞吞地走在她身後。

「浅香同學如果有麵包的話，」
她邊走邊透過劉海的遮掩張望周遭。
「我可以吃。」

「我沒有，而且那樣會拉肚子吧。」
十夢很快地答道。
「雖然那樣比較簡單快速......可是我覺得黑板上寫的第三條指令也許相對地更安全。因為沒有規定傷口具體要多大、又或是必須要多深。」

她們在走廊上經過的同學越來越少，最終來到了校舍角落的陶藝教室。十夢推開教室的門扉，裡頭理所當然地沒有人，只有冷冰冰的器材跟還在等待乾燥的作品被晾在窗邊。

熟悉的黏土氣味讓小高放鬆不少，從表情上看不出來，但一路走來都聳高著的肩膀回到自然的狀態。
「原來如此。」
快速的走到放置零散器材的櫃子邊，她對這間教室瞭若指掌，很快地就翻出一把尚未被使用過的黏土雕刻刀。
「手不能再受傷了。」
她拉起長裙，露出沒被長襪包裹到的大腿，握著雕刻刀的手伸向浅香。

十夢眨了眨眼，金色的眼睛盯著那把細長的雕刻刀。
「妳說得對，但我不打算那麼做。」
她輕輕推開那隻手，反過來把自己已經被刻下「零」的左手伸出去，放在那把刀下。
「由小高來做吧。」
白皙的皮膚上已經留下紅痕，不差那麼一條了。

小高緩慢地眨了眨眼，把長裙放下。

「浅香同學覺得外面的繩子是什麼？」
也許是巨大的壓力讓平日寡言的人話也變得多了，她握住少女纖細的手腕，輕輕地在「零」字一旁畫上一條新的痕跡，看著那極細微的血珠從縫中冒出，讓小高不禁皺起眉頭。

她是不想要傷害任何人的。

「不曉得。」
細小的傷口跟被紙劃傷差不多，幾乎沒有感覺。十夢翻了翻裙子的口袋，拿出兩條OK蹦，一條放在小高手裡、一條往自己腕上的傷口貼上去。

聊勝於無的心理安慰。

「但是感覺跟學校的怪談有點關係。」
雖然身為外地人不是很清楚了解津見川的所有歷史，但三年的就學時間也足以讓夠多的謠言傳入耳中。她抬眼看著小高的神情，本要繼續說下去的，卻又唐突換了個話題：「要一起去食堂嗎？」

小高點點頭，目光又停留在少女的手上。

這也沒辦法，不確定會發生甚麼事，只能被無形的東西牽著鼻子走。
這也是沒辦法的。

她移開目光，盯著浅香的皮靴，慢吞吞地跟在後頭走。

十夢還不忘等小高離開後闔上教室的門。要不是外面的景色詭異，她們簡直就跟平時一樣──等十夢把社團教室的門鎖起來，接著就要回家了。
帶上門後她直直往前走，長長的走廊上只有皮鞋磨過地面的聲音。
「等一下要麻煩妳了。」
十夢在靜默中冒出這麼一句話。不管是抹鹽還是青蛙跳，確實是都得麻煩小高了。

小高嗯了一聲，如往常的將手交錯在身前，指甲縫間的土早就被刮乾淨了，剩下一些卡在更深處的頑強土垢，她只能搓著關節，緩解心頭的焦慮。

目前校內的人大多聚集在食堂跟操場附近，人群的吵雜聲讓小高的眉頭蹙得更緊。

十夢快步走向食堂內，迅速拿了一小撮鹽巴回來。用面紙輕輕包住的精鹽被她小心放在小高的手中，接著她指向角落的座位詢問：「要不要坐在那邊做接下來的步驟？」
傷口抹上鹽巴感覺就會很疼。十夢撕開才剛剛貼上沒多久的OK蹦，底下的傷口依舊鮮紅，尚未結痂。

小高點頭，她現在就像個跟屁蟲，浅香十夢走去哪她就跟去哪。

在對方撕開OK繃時，她倒吸了一口氣，傷口不大但是是自己劃上去的，像個不小心失敗的藝術品。

「對不起。」
女孩低聲道歉，食指沾了一點鹽巴，輕輕抹在那道紅痕上。

即便只是小小的傷口，鹽巴滲入傷口的痛楚還是使她忍不住握緊拳頭。十夢難得的皺起了眉頭，在等待痛苦過去的期間細聲說：「不用道歉。」
畢竟是她指使小高這麼做的。她不覺得小高有辦法做青蛙跳繞操場，其實可以更簡單的遞給對方麵包就好，不過也只是因為「她覺得這樣比較好」，才讓對方必須做這種事。

她保持沉默，咬緊牙關，待痛楚過去才注意到自己腕上的數字有了變化。伍──是因為完成了指令嗎？這就是完成之後會發生的事嗎？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將OK蹦再次蓋過那道已經有些怵目驚心的痕跡，抬眼看向小高。

「休息一下再去操場吧。」
雖然主要是她需要休息。

小高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然而瀏海底下的眼神帶了點歉疚，細碎的髮絲遮擋，悄悄的觀察著少女的狀況。

十夢看著人來人往的食堂，在放空之中感覺自己手上的疼痛慢慢消去。她在感覺手沒什麼問題後便起身，打算回頭去拿水壺再去操場上做指令。站起來的時候她想了一下，回頭問小高：「妳要先去操場等我嗎？那邊老師好像很多，應該蠻安全的。」

小高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靜靜的。
靜靜。

「這時候一個人走不安全。」鸚鵡複述了早前浅香說的話，看來只有危機時刻才會稍微透露出一些對人的基本關心。

十夢靜靜的看了回去。
靜靜的。

「說得也是。」
她一手握拳，往另一隻手的掌心敲了一下。
「那我想回教室去拿水壺。」這才把自己的目的地說了出來。

小高站起身來，拍拍裙子上的灰，跨了一小步到了浅香身旁，稍微歪腰看著她，正確來說，她的目光停在浅香領口前。

她快速的伸手調整了掛在那裡的黃色領結後收回手。

「走吧。」

小高的目光又回到了地板上。

十夢低頭瞄了一眼自己的領結。從自己的角度實在很難看出到底有沒有歪斜，她摸了摸蝴蝶結的一角，向小高說了聲「謝謝」才向教室走。

操場的人比想像中的要多，十夢往內圈走去，把水壺遞給了小高。
「那就由小高來要求我做指令吧。」
她穿著置物櫃拿來的體操服開始了熱身運動，希望至少不會在經過這一遭後身體痠痛。

要不是陰暗的天空跟懸掛著的繩結，手腕上的數字也隱隱作痛，這看起來就像普通的體育課罷了 。小高接過水壺，目送著浅香走向操場。

「麻煩你了，請青蛙跳三圈操場吧。」怎麼輕輕割人一道傷口就愧疚的要命，命令人青蛙跳語氣卻這麼平淡，小高凪的良心是否正常運作似乎有待商榷。

「好的。」回應的方式跟軍人一樣，十夢把手背在頭後，開始青蛙跳──

──跳到第三圈回到小高身邊時，她還是支撐不住的癱坐在地上了。即使平時有在練劍道，也不代表能夠在這種超越極限的體能活動後還繼續蹦蹦跳跳的。
頭暈目眩的，她低垂著頭和緩呼吸，感覺都沒力氣站起來了。

「辛苦了。」

小高把水壺遞給浅香，猶豫了一下伸手稍微攙扶住對方。

腕上傳來一陣刺痛，她吃痛皺眉，看著上頭的數字從「零」扭曲成「叁」。

「……」不管怎麼想，這分數要給應該也是給眼前這個上氣不接下氣的人才對。

十夢搖搖頭想表示這沒什麼，在小高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她大口吸氣再吐氣，和緩一些後指了一下附近的長椅問：「可以去那邊嗎⋯⋯？」

「好。」
小高聽話的一步一步扶著女孩走至長椅邊。

「……喘口氣再坐。」
總是不帶起伏的聲調帶了些關心，她低估了這三圈青蛙跳，除去體育課上那些妖怪，這對一個高中生來說太過負擔了。

「謝謝，我沒事的。」
也許是聽見了對方語中的關心，十夢又一次搖搖頭，想讓對方安心下來。她扶著小高坐下，接過水壺先抿了一點水在口中，等到嘴巴的乾渴慢慢退去才開始攝入水分。

「比想像中還要累呢。」
補充完水分後十夢難得沒有維持平時正坐的姿勢，懶散的向後仰，深深吸了口氣。
「這樣妳也有拿到分數了吧？」

「嗯。」
小高伸出左手，給對方看一眼上頭變化的文字，隨後又收了回來，跟著仰頭看向上方。




完全觀察不出時間流速的黑色天空與懸掛的注連繩，她懷疑居住於附近的家人是否也能看見這個異象，但就算看見了似乎也無可奈何。

「要回去了嗎？」
安靜了一陣，小高將視線調整為平常的角度，停留在浅香後頭的景色上。

「回去......」
十夢仰望著漆黑的天空，空中飄浮著長長的注連繩，有那麼一瞬間讓她想起了老家。久遠的回憶從記憶深處浮出，她閉上眼睛，過了幾秒才站起來做收操運動。
「小高要回陶藝教室嗎？」她伸直右腳，身體下壓，感覺剛剛緊繃的筋骨都被拉開了。

「對。」
儘管平常的教室現在應該也空無一人，但還是在熟悉的老地方比較安心。

「一起嗎？」

「嗯。」
十夢身體站直，最後伸了個懶腰才回頭看著小高。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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