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能稍微打發一點時間，他心想，然後開口：「科爾溫，雖然不知道這樣會不會很失禮，但我可以看看你的商品嗎？」

還在記錄著航海狀況的筆尖一頓，他抬起眼望向仍然溫和有禮的克雷頓，心中不免得有些緊張。
這幾次的販售成果確實是毫無起色，而他一點原因也找不出來，原先想著或許靠時間彌補經驗上的不足，但突然要被一位經驗豐富——至少自己是這麼認為的——的前商人看看自己的商品，就如同展現自己拙劣的琴藝給宮廷樂師聆聽一樣，有點令人尷尬。

「這、呃、是沒問題，但請不要太期待它們……」

他將航海日誌簡單做了結尾，起身將自己的貨物展示出來：一些陶瓷品、各色染料、以及一些做工特別的木製工藝品。
由於商品的種類繁雜，他每個種類只挑了幾個擺在對方眼前。

「老實說我還在嘗試各種商品，這裡頭不是單一種類的話會有什麼大問題嗎……？」

「嗯——」看著面前的商品，若是一般的商人的話，進多一點類型不會完全是件壞事，但他們還是會希望有個主打商品，等到會購買那個主打商品的客源穩定之後再慢慢的往其他方面去發展。不過眼前的這名年輕人似乎並不是適合這種作法的類型，假如是有規模的船隊或許會有固定路線，也方便就每個停靠點的需求準備不同貨物，而這艘只有一個人的商船，能不能順利抵達下個地點或許都還是個問題。

但是，不論如何，在這之前還有一件事——

「科爾溫，不好意思，我上次問過你，你幾歲嗎？」

「幾、幾歲？」被突如其來的問題給嚇到，這問題完全出乎他的預料，在此之前已經預想可能在商品的成色、品質、或是種類等等地方被大前輩挑剔……或是也不會，畢竟彼此之間還沒有到可以分享及評論商品的階段。但再怎麼樣，似乎都不會是以詢問年齡作為開頭。

「我、我今年正巧25歲了。」
忐忑的回完自己的歲數，他略有疑惑的看著面前的人，心中的不安不減反增。老天，這就像行刑時尚未落下斬頭刀的時間，每分每秒都緊張得令人窒息。

「噢，是的，你確實差不多該是這個歲數。看看我，不過才幾歲，就有點老糊塗的傾向了。」

克雷頓哈哈的笑了幾聲，然後輕拍了幾下自己的頭，從頭到尾都以一種開玩笑的口吻回應著科爾溫的話。他轉回頭看向那些商品，帶著淺淺的笑容，開口繼續說：「不好意思，因為你挑的這些商品，讓我想起了我的弟弟。」

「他在差不多五歲的時候就挑了跟你的商品差不多品質的貨呢。」

啊！是這樣！原來是這樣！面前的人……就是那種罵人不帶髒字，卻會苦到心裡頭的高級人士！
幻想的處刑真正開始時反而令人鬆了口氣，不是拳打腳踢的不悅至少在一定程度確保了自己與克雷頓的安全，儘管這背後的涵義根本是自己連五歲孩子的眼光都不如，但一瞬間的放鬆甚至讓他差點流下淚來。

「哈哈……要不是這些商品，哪能讓克雷頓有搞混的機會呢？」
苦哈哈的自嘲了一下，但是商品的問題仍未解決，換個方向想這也是代表著面前的人擁有卓越的眼光——不然也無法辨別出他與五歲弟弟的眼光差別。他對經商並沒有太高的自尊心，單單只是挖苦可真是小事一件，若是能因此獲得更遠大的利益……

科爾溫盡量擺正自己的姿態，使用無助的語氣向面前的人開口詢問：
「……請問我還有進步的空間嗎，克雷頓？」

如果賭對了，或許他正是自己的曙光。

「只要你想要學的話，我覺得沒什麼做不到的。」克雷頓邊說，邊抽出了一塊手帕，隔著布料，他小心翼翼的拿起那些瓷器，左右翻看，仔細端詳之後再小心翼翼地放下。

說實話，對他來說，這東西也沒有需要那麼小心翼翼的理由。不過畢竟那也是人家的商品，還是給點尊重吧，雖然那就是個自己的弟弟在六歲時也會嫌棄的商品就是了。

「我覺得我們先從最一開始的問題，一個一個慢慢來吧。」他站了起來後坐到一旁有高低差的地方，單腳交插在另一隻腳上，雙手擺放在自己膝蓋上握著，「你是想要成為大商人，還是勉強能糊口飯就好？」

他的眼光一路從對方擦拭陶瓷的手，直到克雷頓更換坐的位置時都緊追不放，他不能放過有可能釋放訊息的任何一切，儘管盯著人家看在多數時間是不太禮貌的行為，但緊要關頭他不得不放下這點禮儀。

在這段期間，他仍維持著跪坐在甲板上的樣子，即便從對方口中聽到了一道抓著核心的問句也沒有改變他的姿勢，唯獨嚴肅的臉龐笑了一下，接著開口：
「這個問題，對我來說有點複雜，請讓我好好思考一下該怎麼回答。」

他低下頭，思考起如何精準地回答這個問題，或許對真正想成為商人的人來說，這是一道非常簡單的選擇題，可惜的是他並不算這個範疇。

「……我必須成為不愧對科爾溫．霍德勒名字的商人。」他抬起眼，正式而又慎重的交出自己的答案。
然而，他又突然想起對方來自外海域，怎麼可能知曉霍德勒曾是商團之子的事？連忙補充了一句：
「我想、應該是介於大商人與勉強能餬口的中間？」

聽著科爾溫的話，克雷頓緊緊盯著面前的年輕人。他能理解，假如是商人家族的話，想不愧對於自己家族的心。他是不清楚霍德勒之名的重量，但可以讓對方這麼說，想必不輕。

——只是有必要說不想愧對『自己』的名字嗎？

「這種說法就像是科爾溫．霍德勒是你從別人那裡得到的意思一樣……不，或許這個名字背後有甚麼含義才讓你這樣說的吧。不論是那種，總之我大概理解你的意思，跟你想要達到的程度了。」假如說這背後藏著對方的秘密，那一樣多少藏了點秘密的他並沒有可以繼續追查下去的立場。克雷頓晃了晃頭，把那份好奇甩出了自己的腦袋，接著垂著眼簾，盯著自己在膝上交叉的手，接著發出了一聲思考般的聲音。「但就算是這樣，你應該也有很多想要學的⋯⋯依照狀況而定，也可能得採取不同方法⋯⋯話是這麼說，但還是以你的意願為優先吧。」

「我們先來決定學習方向吧，你是想要成為專精某種商品的商人，還是想要成為基本上什麼都大概能看出個好壞的類型呢？」

真是個敏銳而又聰明的人啊，他不動聲色地想著，僅僅透過幾句話就抓到了問題的核心，可惜的是現在沒辦法確定對方會帶來的影響，他笑了笑，心中飽含抱歉地與克雷頓說明：
「家族中有時不也有繼承父輩的名字表示尊重或延續嗎？這個名字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如果可以的話，他也實在不想與能幫助自己的人撒謊，只好挑點能說的說。

「至於學習的方向……我想我更偏好後者。不瞞你說，我對很多事物都很感興趣，我想我無法真的專精在某一種商品上的，我總是會被新奇的東西吸引住目光……」嘆了口氣，儘管知道這並非是成為商人的最好特質，但他總是無法遏止自己的強烈好奇心，也導致總是買到奇怪的東西。

「噢，不用擔心，會被新奇的東西吸引目光這點我看得很清楚。」一點猶豫都沒有的就回應科爾溫的話，在那個看似溫和的笑容之下，不難看出作為一個商人，還是該有的決斷能力。指尖輕輕的敲打著膝蓋，克雷頓又再次看了眼那些商品，沒問題，沒有了第一次看到的衝擊力，現在的他對於那些東西的反應就只會是搖搖頭嘆嘆氣而已。

「說實話，我也不確定能幫到你多少，但至少試著能讓你變成十歲的眼光吧。這樣不是做大生意，去二手拍賣市集，說不定能賺點零用錢回來。雖然眼光這種東西，最簡單的還是從小就開始看，累積多一點經驗，不過現在也來不及了，畢竟也不好麻煩你來個輪迴轉世我們再慢慢教。」這麼說著的人站起身，搬出一個屬於自己的箱子，小心翼翼的打開後從裡面拿出一個茶杯，「先不問價錢，單純問比較的話，你覺得這個值你多少個貨物？」

「我們萍水相逢，老實說克雷頓願意教我任何一點小事，都算是我幸運得要命吧。」沒有因為結論而感到氣餒，畢竟程度差可是鐵板釘釘的事實，但……貨物的比較可真是難倒他了！
吞了吞口水，他仔細端詳面前的茶杯。

儘管是早已做了準備，看見對方真的拿出了準備的商品時還是令人大開眼界，其做工精良讓自己讚嘆不已……但、也就是這樣。並非是商品不夠優秀，而是在不足以對此評價的眼光中，高於一定的程度過後便難以比較。

他思考一陣後嘆了口氣，緩慢地說出了他的答案：「我想……大約是十個左右。」
他看向克雷頓審視的目光，持續的說明自己的看法：「老實說，我並不是依照他們之間的不同獲得這個答案，我必須很遺憾地說，我看得出它們比我的貨物來得更好，但優秀超過一定範圍後便難以計算數字……」

「或許你會覺得這有點偏離想獲得的答案，但……我還是與你說明我思考的邏輯，假設一，我挑選的眼光若是位於你心中的六歲狀態，以三十歲是平均成熟的商人而論，約莫為五倍，但我猜測你應該比成熟的商人更加厲害，因此乘以二；假設二，茶杯品質而導致的價格波動通常在以劣質品為一的三至十倍以上，儘管最高品質的茶杯會到相當恐怖的價格，但……我想若是依照克雷頓是獨身一人並會搭乘他人船隻的情況下，我認為不會攜帶太過貴重，但是又仍有一定水準的商品，因此大約十倍是差不多的。」

口若懸河的說完了自己的理由，他緊張的抬頭，嘗試在這肅穆的氣氛中開點玩笑：

「……我猜得對嗎，老師？要我直接猜的話，我可能會選個三。」

「三嗎？三確實是個不錯的數字呢。」克雷頓抬起頭望向湛藍的天空。就如最初想到的一樣，今天是個適合航行的好天氣，明明萬里無雲，甚至看不到任何有可能變成壞天氣的海象，為什麼他覺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濕潤呢？

「如果你回答三的話，就會剛好跟你的眼光符合的年齡一樣了。」

說完這句話，克雷頓最終還是沒有忍住的嘆出一口長氣，接著垂下頭。敲打著自己膝蓋的指尖停了下來，彷彿是在等待他們的主人從那份衝擊當中緩過來；幾秒鐘的沉默也因此變得像是彷彿有一個世紀之久。

「以結論來說，『十』是正確數字，假如是一般商人的買賣的話。如果你是猜的，那麼我覺得要恭喜你，『運氣』這種東西可不是誰都能有的才能，而就算後天再怎麼努力也很難改變；如果你是依照那些分析得出答案的，那我覺得比起商人，應該會有其他更適合你的工作⋯⋯學者，如何？我覺得你的思緒還蠻清晰的。」

「哈哈哈……」看著克雷頓那番看似悲傷的舉動，他很慶幸不是只有單純說出三這個瞎猜的數字，只不過聽聞後半段倒是讓他的心情有點苦澀，明明該是稱讚的話卻是說錯了時機。

「學者……啊，聽起來很有趣，不過我可能沒有那麼多時間吧，而且成為商人對我而言，是跟性命等同重量的約定。」
他撇開眼，望向一望無際的大海，忍不住也嘆了口氣。

「不過，按照這個說法，跟分析有關的事情我就能做得不錯，對嗎？在商人需要的技能裡，肯定也有與之相關的技術可以精進一點，或許這樣可以抵銷一點我的眼光不足……」

「噢孩子，你想想，假如你在欠了一百萬的狀況下，還了……我們說一千好了，那麼現狀會是什麼。」看著面前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出路的人，克雷頓的指尖摩擦著自己另一手的指節，以他自認為和藹可親的笑容，緩緩的道出了他眼中的真相。

「不過畢竟是約好了，我會盡量幫你的……首先，我們就從挑垃圾開始吧。」他說著，然後一手撈起旁邊的拐杖，用拐杖指了指科爾溫的那些貨物，「好了年輕人，快動起來吧！」

「那可真是雨後積累的水灘和汪洋大海的差距……」聽著克雷頓意有所指的比喻，他也只能無奈地屈服於這個現實，作為這個時代的商人來看，辨別貨物的珍稀與品質還是更大於一切。
很顯然的，總是要面對自己眼光實在是不夠好的事實。

「好的……老師請手下留情，我還只是個六歲的小孩啊……」他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與語氣相反的，他俐落的起身前往自己的貨物處，將一箱一箱的物品分開，並開始嘗試從裡頭分辨那些在他眼裡看來都一樣的商品。

海光涔涔、微風徐徐，大海依舊平靜，但這偶然而相遇的兩人或許都要經歷一陣對彼此來說都相當艱困的生活。

寶寶！！！大家快來看這裡有個六歲寶寶！！！！！

克雷頓，我們的老師，我一輩子愛你
最喜歡罵人不帶髒字，超完美紳士，又愛上一次，大家必須看看，不必理會六歲兒童

你們的對話...好專業...好喜歡克雷頓嘴上不饒人喔www科爾溫面對這種不留情面的話也可以高EQ回應好喜

cookie03300: 我完全沒有專業度全靠氣勢（氣勢），謝謝伊武中這麼支持，他沒什麼知識但EQ還是可以的，你喜歡我好高興
但唯一支持克雷頓非常有專業，我也好喜歡嘴上不饒人的克雷頓

紳士與兒童都太好看了！！欣賞完覺得這樣的對話很舒服...非常的棒...謝二位中之..

RLHodler: 我才要說不要看這個兇巴巴叔，看一下我們可愛六歲小朋友好嗎
cookie03300: cookie03300: 謝謝伊武中的稱讚⋯⋯但是沒有！！專業的是科爾溫中！高EQ的乖寶寶也是科爾溫！克雷頓就是來這裡當兇巴巴壞叔叔來讓讓乖寶寶科爾溫看起來更乖的！
Atalantatata_: 我才要謝謝佩頓中跟科爾溫中的好看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