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概是個西方奇幻AU
◎ 會有其他眷屬出場
◎ 其實應該不會是長篇，不會有那麼長
◎ 更新時間及長度不定
◎ OOC
◎ 可能會有血腥描寫
◎ 少量克蘇魯的借用

※※※

I. 第一幅畫：起源

願神祇賜予吾等祝福。大地之水為垂憐世間之淚，森林之木為下凡化形之骨；祂的呼吸幻化成空氣，體溫具現為火焰。感謝祢賜予聖子，愛護萬世造物。
－－禱文 5:22

「喔呀，已經這麼多年了，神祇大人還是不見蹤影呢。人類倒是不放棄啊，依舊愚昧。你說是嗎，老朋友……喔，還是該說，聖子的騎士？」

好聽的聲音揉進了嘲弄般的竊笑。男人有著一頭柔順的秀髮，魅惑的藤紫是高貴的顏色；慵懶地倚在沙發上，拿著煙斗的手抖了一下，故意向著旁邊的男人吐煙，被後者嫌棄地用手撥走。若只是普通人，不過是一縷帶著魔力的雲霧就能迷亂神智，可那不是普通人。

「把我叫來就是為了說廢話？」

金髮的男人終於開口，面對這隻狐狸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說話，待他自討沒趣就不會再作刁難，這一點他很擅長，他向來就不是多話的人；但此狐狸可不是等閒的妖狐，老狐狸想要找麻煩，總有千千萬萬個方法，還是得早點弄清楚，他這次把自己召來是在打什麼主意。

「噓，專屬聖子的騎士就是我的狗，老朋友今天是心情不佳的惡犬嗎？一大清早就對著主人吠，喔呀喔呀，禮貌呢？」

這傢伙還知道是一大清早啊。

天還沒亮就收到老狐狸傳來的緊急召喚，不明所以的軍人當然立即遵從聖子的命令－－那可是受全國人民崇拜的聖子大人啊。於是睡得正酣的崑西就這麼在床上被挖起來，手裡被塞進召喚急函、催促他趕快回應大人的呼喊時，他仍然是一片茫然，連跟托帕說一聲也來不及。

這也不能怪他的同僚，老狐狸的真面目藏得很好，至少數百年來也無人知曉－－被發現了的話樂趣也沒有了，所以他一直非常小心。

休伊已經消失了幾個世紀。

擁有最強大的魔力，休伊維持著世間的平衡－－魔力的流動、枯萎病的侵蝕，他以自身的魔力作媒介，驅使強大的法術，千萬年以來保護了這片大陸上的所有造物，說他是救世主也不為過。漸漸人類視他為神祇，信奉以他為名的宗教，建立以他為首的信仰，參拜、禱告、獻祭，祈求他的保祐。

在時間的流逝下，他變成了祂。似乎已經沒有人記得，被捧到世界最高處的男人，真的不過是由人類擅自加冕的神。

休伊消失了以後，留下了可以維持魔力平衡及對抗枯萎病的魔力儀器及法陣儀式，被稱為「神之遺物」。儘管如此，人類是很脆弱的生物。

他們需要依靠、喜歡寄託，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擺脫不安活下去。於是留在「神祇」身邊最久的妖狐，忽然被視為「聖子」。

妖狐討厭自作主張又自行其是的人類。總是以自己的觀念加諸於別人身上，義正辭嚴得可笑。看著人類跪拜自己的姿態，有好幾遍真的差點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過嘛，討厭歸討厭，以聖子之名做著各種事情還是很有趣的。例如說，強行指派崑西為自己的專屬騎士。瞧他一臉「麻煩死了」的嫌惡模樣就有夠高興了。

「……狗？老狐狸才是犬科。」看來把視睡眠為生命的崑西吵醒真的惹怒了他，不過被稱稱為老狐狸的聖子大人可不會示弱，既然是他的狗就該有狗的模樣，他只會加倍折騰回去：「看來我這個主人該好好調教狗狗了。」

也只有曾經留在神祇身邊的崑西敢把聖子大人喚作老狐狸了。雖然他認識休伊的時間沒有老狐狸那麼長，但千百年來的孤寂之中，興許只是對方有夠足夠了解自己。

不對，「了解」又或許太過輕描淡寫。

他已經好久沒聽過有誰叫自己的名字了。聖子大人。老狐狸。玖夜是誰連他自己也差點忘了。太久了，這些年來什麼也沒有，他忙著尋找活著的原因和樂趣，發現之時身邊就只剩下最沒趣的老朋友。

沒有崑西，玖夜誰也不是；反之亦然。

說要調教狗狗的玖夜把手中的煙斗轉了一圈，伸手勾住了崑西的皮帶，用力一拉，金髮男人在跌落自己身上前以雙手撐在沙發上。

崑西本來就沒打算反抗，不跟著老狐狸的想法走可能會更麻煩，先隨他吧。任由對方撒野，崑西在玖夜上方嘆了一口氣。

「這張嘴……不聽話呢。」

兩人靠得太近，稍稍偏頭雙唇就會重疊。玖夜把這句話吹進崑西的嘴裡，正打算用力在對方唇上咬一口泄憤，後者卻故意別過頭－－他是最優秀的軍人，擅長突襲與反擊，識破詭計及觀察敵方。

崑西在聖子大人的肩上咬了一口反擊，用力之大讓玖夜吃痛低吟了一聲，這具大陸上最尊貴的身體，隨即被留下了一個深刻的血痕牙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立即推開亂咬的狗，玖夜坐起來時一封信從口袋裡掉了出來。那是由富豪掌控的城市拉萊耶寄來的密函，請求聖子的眷顧，解決城裡日漸嚴重的枯萎病問題。

「那裡不是有休伊留下的遺物？」
「而且還魔力強大的祭司鎮守呢。」

言下之意就是枯萎病應該不會太嚴重才對。

玖夜顯然無意協助人類和拯救世界，但枯萎病會影響這片大陸，不僅是人類，動植物和大自然更是首當其衝，妖族亦無法幸免。

「既然我是聖子就應該要好好……『幫助』一下世人了，對嗎，隨行騎士？」妖狐笑得輕狂，又吐出了一個煙圈，「聽說拉萊耶的富豪做派充斥著老朋友最喜歡的重口味食物呢。」

II. 第二幅畫：沉陷

「老朋友啊老朋友，我們久違地出來旅行，你怎麼一點也不開心呢。」

玖夜熱衷破壞崑西的心情。後者有一系列為免產生麻煩而訂立的規條，碰上玖夜總是好幾遍想要破戒。比方說，他會開始思考謀殺聖子再逃跑而不被追殺的可能性有多大？

「表情太難看了。老朋友在想什麼？」
「你。」
「喔呀老朋友居然在想我啊。看來是在想很失禮的事情。」
「嗯。哪天我會殺了你。」
「我很期待喔。」

如果玖夜露出原形，可以看到毛茸茸的尾巴搖搖晃晃－－崑西的這句話顯然讓他的心情絕佳。能夠勾起他興趣的事情越來越少，居然能讓怕麻煩的老朋友說要殺了他，這不是很有趣嗎？

前往被稱為水都的拉萊耶必須從城市的主河螺湮以船進入。好久沒出來遠行的托帕興奮地站在船頭，絲毫沒有受崑西和玖夜的針鋒相對所影響。

想要在船上補眠的崑西躺下就直接睡，總是在快要睡著時就被聖子大人吵醒。

把狐狸丟進河裡……不犯法的對吧？

「嘰嘰！」正在挽起衣袖、準備把狐狸的頭按進水裡的崑西被小傢伙的叫聲打斷了動作。只見船剛好經過的河岸正有一群人在跪在地上膜拜－－那是水祭，屬於拉萊耶特有的宗教儀式之一，祈求的對象正是此刻在船上的聖子大人，及那失蹤已久的神祇休伊。

「願神祇賜予吾等祝福。大地之水為垂憐世間之淚，森林……啊啊啊聖神顯靈！聖子大人降世！」那些人剛抬起頭就見玖夜乘坐著船，在遙遠的河中央朝眾人揮手。大手一揮，紺紫狐火在河水上點燃，星星火光在烈日之中閃爍得更燁耀，饒是不知火也自慚形穢。火舌熄滅的瞬間信徒立即湧至河邊，再一次跪拜後飢渴地喝著河水，彷如沙漠瀕死之人久遇甘露。

「感謝聖子大人！願聖子大人降福萬……唔？！」喝了河水的信徒忽然全都捏著喉嚨，想吞下去又想吐出來般矛盾。

「老狐狸……你幹了什麼。」不用想也知道惡趣味的老狐狸又做了什麼奇怪的事情了，只能說那些信徒運氣不好……還是該說他們運氣特別好？

「他們不是經常說需要我的垂憐，賜他們甘甜的水源？」所以就把河水變成得比平常更甜美一點而已，「甘甜的標準來自那位很有名的騎士團副團長。」

「很、很甜！謝、謝謝聖子大人的恩賜……」
「嘖。愚蠢。」

人類就是如此奇怪的生物。無知又自作多情，愚昧又強人所難。老朋友這個人類並不例外。這樣無趣的世界啊，卻是老朋友和休伊拼了命保護的世界呢。玖夜不懂，也不打算去了解。

只要有有趣的事情就足夠了。

托帕從沒這麼慶幸過崑西會使用魔法，難得一次出門旅行，他可不想只有甜得會要了他一條鼬命的水喝。小船徐徐在螺湮上行走，划船的當然是崑西。玖夜從一開始就沒有理會首都聖殿為他送行的邀請，一是他不屑與沒趣的人類同行，二則可以盡情使喚他的老朋友。

風悠悠地吹。螺湮的河水依舊清澈明亮，烈日的陽光碎在水面上粼粼生輝，但詭異在於沉寂得過分。不只是普通的動物，本來棲息在這條主河的妖族也不見蹤影，這絕不尋常，連不屬於妖族的崑西也能察覺得到異樣－－沒有魔力的小動物尚可說是受自然環境及人為活動影響而暫時離開，但對於以河為家的妖族而言，遷徙並不存在，集體消失的原因只有一個。

逃亡。

「是枯萎病的影響嗎……不是。」崑西伸手取了一瓢河水，倒是沒察覺有什麼問題，自問隨即自答……就是聞著就覺得太甜，螺湮此刻就是一條流著糖漿的河道。

「喔呀看來晚點要跟許附近的小妖了解一下了。」

小妖們大概會覺得高興吧，像那隻貍一樣被狐火燒著也會笑得面紅耳赤的小妖並不少，畢竟玖夜向來廣受妖怪歡迎，甚至敬奉，這可是唯一一個跟成為「聖子」的鬧劇相似的部分。

小船駛進拉萊耶的港口，還沒泊岸，就已經見到碼頭站著幾個人，等待聖子大人和騎士的到來。

第一個邁步上前、伸出手示好的綠髮男人掛著溫柔又和煦的笑容，跟玖夜完全是相反的類型：「恭候聖子大人。我是拉萊耶的祭司奧利文，負責聖子大人及騎士大人是次行程的一切需要，感謝聖子大人回應我們的請求，前來拯救受枯萎病所擾的人民－－」

「哎聽到有趣的發言了－－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會拯救人類呀，小祭司。」

玖夜的高跟鞋剛踏上碼頭的大理石上就這麼說，然後頭也不回地朝著拉萊耶邊界森林的方向離去，直接把崑西丟在碼頭，雖然後者顯然沒打算跟上。奧利文伸了出來的手懸在半空，他倒是不尷尬：「雖然聖子大人是我們無法高攀的對象，因而有許多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語，我亦曾聽聞聖子大人比較……有個性。」
「自私自利。」
「呃……忠於自我？」
「陰晴不定。」
「他的一舉一動……必然有他的原因？」
「大概只是因為無聊。」
「明白了，我想我大概知道聖子大人的性格了，」透過崑西三言兩語的反應，奧利文算是弄清楚玖夜的行事作風了。他苦笑著，比起玖夜，寡言的崑西看起來突然非常親切，他決定把溝通對象改為眼前的專屬騎士，「辛苦同行的騎士大人了。這個給你們－－這是拉萊耶的一級通行證，基本上任何地方也可以暢通無阻。」

「崑西。」金髮男人糾正了稱呼。作為聖子的騎士，崑西的名氣絕不比玖夜低。能夠百般容忍「很有個性」的聖子，看來說他擁有能「包容一切的胸襟（雙關）」的傳言的確屬實。沒有這位史上最強聖騎士隨行的話，奧利文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完成接待任務。

「謝謝你，崑西。那個……請問我應該追上去嗎？」奧利文看向玖夜離開的方向問，那裡已經無影無蹤。

「他會回來。」
「崑西不愧是聖子大人的騎士，精通跟聖子大人的……相處之道。」
「不用相處。以後有什麼你一拳打下去就好。瞄準臉，用力一點。」

最強的聖騎士目前為止說得最長的一句話，是教育別人如何毆打聖子大人……總是事事從容的奧利文也有些頭痛。崑西一臉「我已經受夠了那隻老狐狸」的表情讓祭司不敢想像他到底曾經受了多少苦，差點不小心把一個好寶寶徽章塞進他手裡了。

奧利文領著崑西和托帕，幫忙安頓好行李和住處，在等待玖夜回來前先進食晚餐。拉萊耶的富豪本來打算為他們舉行盛大的歡迎晚宴，順便一睹聖子和聖騎士的風采，但為了低調行事，全數被奧利文一人壓了下來。

「你知道老狐狸不是人，但也不相信他是什麼聖子。」崑西把一片烤肉遞到托帕嘴邊，說這句話時語氣肯定，這不是問題而是描述。

「崑西觀察力很強。你是怎樣發現的？」奧利文笑得人畜無害，但崑西感受到對方同樣擁有強大的魔力－－年紀沒有他大，魔力不比他充沛，但運用和平衡的能力方面絕不遜色，假以時日，累積技巧和知識後必定是個人才。

「你說他『忠於自我』。」以休伊為首的信仰之中，神祇及聖子均是只可遠觀的虛空。他們是絕對的、神聖的－－神祇是凡人不應該能夠理解的高度，最接近人類的玖夜已經是降世的存在，絕無僅有。一個祭司以這般人類的觀念來形容他已經奇怪不已－－像河邊那些喝著糖漿還跪地膜拜的人還比較正常，如普通人類社交般打算握手的人真的頭一遍遇到。

擁有魔力的奧利文還察覺到別的事情，也是發出這次邀請的主要原因。

「枯萎病擴散是因為神的遺物出現問題了。不，應該說－－全都不見了。」
「不見了？休伊留下的東西又偷不走。」

法陣、儀式、魔力裝置－－神的遺物多是無形的東西，有形的則體積龐大，或是以一整個區域為基石，往往包含的是一片森林、一座瀑布、一座城堡等元素，又如何被偷走？

「不是被偷走所以不見了，我們會這麼緊張是因為……遺物突然全部沉入水裡了。」

※※※

還沒有寫過崑玖的中長篇有點緊張！
歡迎留言！
如果只是看文可善用只看噗主留言
這次主要是想寫崑玖的相愛（有，但不多）相殺（主要是這個）
可能會有暫時看不懂的名詞和設定，也有些詞彙和名字借用了典故，隨著劇情發展會有附錄字典（？）解釋的

感覺是個世界觀頗廣大的故事！期待後續發展

拉萊耶是取自克蘇魯沉睡的那個地方嗎？

好期待後續，我看這篇應該叫崑西受難記
祭司都差點送出乖寶寶徽章了～這是多心累呀

puff3953: 謝謝旅人！不常挑戰中長篇但會努力完成它的 我要看兩個老人家打架！！
king8887: 是的！ 有一些名字和詞語也會借用克蘇魯的概念，但不會太多，基本上也沒什麼克系元素（
whisky8528: 遇上玖夜的崑西在哪個世界也一直在受難 老狐狸讓他心累只好換個方法（？）折磨回去了 謝謝旅人！！

請在床上盡情相殺

看見"他會回來"這句忍不住笑出來w
完全就是老夫老妻式發言(而且還面無表情的講)

rice7034: 床上打架最棒了哇，越激烈越好

moose9779: 崑玖的醍醐味就是離婚又復婚，復婚後又離婚，分開期間說是普通炮友又太過在意對方，說是情侶又太過纏綿，非常了解彼此像是老夫老妻，但是天天打架又互相嫌棄，即使扯頭髮最終也不知道為什麼跑到床上去！！這樣（一口氣描述太多了

※※※

III. 第三幅畫：顏色

這一夜月色綺麗，但又帶著一絲淒冷。

玖夜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他沒有回去利文為他準備的房間，也不知道他是翻窗還是撬門，崑西被吵醒的時候就見老狐狸翹起腳坐在窗邊的沙發椅上，月光躍過窗戶散落在他身上，似是加冕了光環，宛如聖子之名。

那一雙紫眸悠悠望了過來。

老狐狸也只有那張臉能騙人。性格惡劣得過分，深沉像他紫色的眼眸，永遠看不清他在盤算什麼。說到底，百年過去，崑西也沒能弄清楚他的意圖。

「老朋友，喝酒嗎？森林的小妖釀的果酒，五十四年一巡，這次剛好碰上收成期。」玖夜舉起酒杯詢問，琉璃酒瓶在夜色裡流淌著碎了的月光。

大半夜喝什麼酒，這隻老狐狸把打擾他睡覺當成每日任務嗎？崑西沒有理會擅闖房間的玖夜，拉過被子倒頭又閉上眼睛，完全無視聖子大人的邀請。

「不領情啊。」

玖夜爬到床上，把被子拉過來再丟到床下，動作一氣呵成。緊盯著跨坐在自己身上的老狐狸，崑西捉住對方的手腕怒斥：「老狐狸又發什麼神經？是不……你喝酒了？」

硬生生把原本的說辭吞過去了，在這麼近的距離，崑西才發現玖夜的狀態有點不對勁－－臉上染了一抹殷紅，動作比平常更散漫，還少了幾分常見的抗拒。看來不只是喝了酒，而是已經微醺。

「森林的妖族有什麼情報？」崑西重重嘆了一口氣後耐心地問，嘗試了解他消失的這幾小時發生了什麼事。這隻老狐狸鮮有讓自己以如此鬆懈的狀態暴露人前，大概是打探到意料之外的事情。

「老朋友想知道？好啊，把這瓶酒乾掉，我就告訴你。」

半醉的狐狸好像比平常更麻煩。冷靜，這隻老狐狸現在不清醒，冷靜。崑西不斷提醒著自己，又嘆了一口氣－－跟醉鬼堅持並無意義，他決定選擇妥協。

舉頭把酒全數倒入口中。杯中物的確香醇馥郁，但酒精濃度不低，也不知道玖夜在他醒來之前到底喝了多少。崑西舔了舔嘴唇，聽到身上轉來一聲輕笑。

「好吧，那我就告訴老朋友－－那些小妖說，本來住在螺湮的妖族全數逃亡至森林的湖泊，因為神的遺物沉到水底了，那個小祭司有跟你說了吧。」

遺物沉陷，還吸去了河裡的所有魔力，螺湮不再是生機勃勃、孕育萬物的母河，大自然的搖籃變成向遺物提供營養的子宮。動物又好，妖族也好，一夕之間失去了歸宿。不過，他們前來拉萊耶之前就知道這裡的遺物出了問題；儘管事實比崑西想像的還要嚴重，也不應該是導致玖夜變得怪異的原來－－他本來就不太在意遺物的問題。

「奧利文說枯萎病不是從外面蔓延至森林，而是以螺湮為中心開始擴散……要去看看遺物的狀態才知道兩者的關係。」崑西補充從奧利文身上得到的情報，同時掰開玖夜緊握酒杯的手，想要把它奪過來－－要是把床弄髒就麻煩了。

枯萎病完全由人類過度開發天然資源所致。

近年枯萎病的擴散日益嚴重。人類毫不節制地的開發擾亂了生態，被感染的自然環境逐漸枯死，居民只好不斷遷徙，向還沒有被侵蝕的地方移動，又再度過分開採資源，結果形成惡性循環。除了大自然，枯萎病還會感染人類。魔力貧瘠的普通人，染上枯萎病後不出幾天就會死亡。越接近神之遺物的地方就越繁華、越安全，是因為休伊留下來的法陣暫時平衡了魔力的流向，減低枯萎病的蝕刻；雖然治標不治本，但自食惡果的人類見到擁有強大魔力的休伊，如同向懸崖上的他們伸出援手一般，神跡降臨，也難怪人類視休伊為神祇。

「好啊，那天亮了之後老朋友你負責潛水，我在岸上等你。」爭奪酒杯之間手一抖－－老狐狸可能是故意打翻的，崑西心想－－果釀全數傾瀉在玖夜身上，濕淋淋的上衣貼著肌膚，空氣中瀰漫著醺醉的氣味。

嘖，麻煩了。崑西正在想要不要直接把老狐狸打昏，就聽到對方接著說：「順便看看有沒有一個男人的蹤影。」
「男人？」
「小妖們說有一個男人……身上的魔力有休伊的氣息。你說，是不是很有趣？」

看來這就是玖夜變得奇怪的原因了。

崑西知道玖夜對休伊有一種詭異的執著。還記得想當年在神祇面前的狐狸，乖巧聽話得有如神跡的一部分。是放不下嗎？是崇拜嗎？是傾慕嗎？崑西從來沒有搞清楚。

還是喜歡呢？

好麻煩，麻煩死了。休伊消失幾百年，崑西早就當作他死了，神祇什麼的，本來就是一個荒謬的騙局。這些全都跟他沒有關係，完全沒有。

不知為何煩躁得生厭。他聽到自己問，語氣不耐煩：「你覺得休伊還活著？」

「這重要嗎？和休伊擁有相同氣息的魔力，或許可以完成最終魔法呢？」
「不可能。你明明有那個能力，但幾百年也沒有成功。」

休伊還在的時候說過，最終魔法是唯一能對抗枯萎病的方法－－因為這魔法能夠把幻境化為現實。虛構可以成為真實，一切皆有可能，任最瘋狂的夢也可以變成世界的真理；他遺留了這個想法，玖夜嘗試了幾個世紀，全以失敗告終。

成功了又如何？崑西曾想過－－消滅了枯萎病，世界變得和平，大家過著幸運快樂的一生？不對，慾望滋生會導致不可挽回的惡夢，尤其是掌握魔法的是隨心所欲的狐狸。

他會想要「復活」休伊嗎？

「別裝作不在乎了。老朋友，」玖夜以食指勾起崑西的下巴；打翻的酒杯，昏暗的燈光，溢出的醇釀沿著手指滑落，「難道你不想再回到部落？不想終結這近乎永生的壽命？」

一片靜謐。

「不想。守著過去沒有意義，」半晌，崑西回答，直勾勾看向玖夜那雙紫眸之中，「但你害怕，害怕自己會成功，然後把休伊……帶回來。」

「老朋友，不要自以為你很懂我，」聖子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回應，「或是擅自揣測我的想法。唉，太吵了－－沒想到有這麼的一天呢，居然是我覺得老朋友吵鬧，看來要好好紀念一下。」

說不清玖夜是憤怒還是單純醉了，但向來寡言的聖騎士見他迴避了話題，只好繼續盤算要如何把半醉的狐狸打昏。對方揚起準備惡作劇般的輕笑，紫色的眼眸卻多了一份深沉。終於放下了酒杯，半脫因為被酒濡濕而貼在身上的衣服：「老朋友打翻的酒，就應該好好負責。給我舔乾淨。」

當然，崑西沒打算聽話；然而看見肌膚上的花逐漸盛開時，別的想法隨即佔據腦海。

那是休伊發明的顏料，顏色會隨著溫度而改變，以往有特別重要的密函，休伊也是用這種顏料進行信寫。這種獨特的變化似乎勾起了老狐狸的興趣，並此為刺青顏料的基礎。體溫改變之際，皮膚上的圖案也會一同變幻，宛如玖夜最擅長的幻境，迷惑人心。

因搶奪酒杯而靠得更近，近得與貼在彼此身上無異。呼吸打在醉狐狸身上，體溫上升如寒冬過去，回春之時繁花亦同時綻放。微醺泛紅的皮膚上開了一朵又一朵紫色小花，本來光滑無瑕，如今頓成花海。

絢麗得虛幻，或許玖夜就是要這樣的方式思念休伊？雖然他只喝了剩下不多的果酒，崑西總覺得自己也像是醉了，不然他無法解釋，兜兜轉轉，一切問題、麻煩和怪異也繞回去休伊身上的原因。

想要覆蓋過去，用吻痕和牙印蓋過休伊研發的顏料。舌頭從鎖骨開始舐舔，舌尖沿著肩膀、手臂、指尖描摹，轉了一圈，回到濕透的脖子開始又繼續往下，酒被舔去，卻澆出一朵又一朵的紫色小花。

「唔……今天的老朋友很聽話？」輕聲低吟中夾雜著輕笑，但笑聲的主人心情顯然不太好；被呼喊的崑西心情更差，照著玖夜的話去做不過是剛好跟他的主意一樣，而不是在妥協。沒有回話是一貫作風，舐舔和啃咬的力度絲毫沒在客氣。

醒來後晚點才去看遺物吧，崑西心想，一整晚折騰下來他累得要命，精神卻不安定，麻煩的事一件接一件，處理這隻老狐狸過後他需要好好補眠。

IV. 第四幅畫：水底

河流在拉萊耶中心匯聚成湖泊，奧利文和小妖們均說，神之遺物沉降的位置正是湖泊中央。

坐在岸邊的玖夜看來真的沒有下水的打算，笑咪咪的樣子像是來郊遊似的。向來不喜歡依賴魔法的崑西直接在玖夜身上套了一個防水保護罩，如同泡沫一般的金黃色魔法光球在豔陽下閃爍得燦爛。

「給我下去。」
「唉，老朋友就這麼怕寂寞嗎？」
「老狐狸怕水？」
「好吧，為了不喜歡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老朋友，我就一起下去吧。」

在旁邊捧著托帕的奧利文聽著兩人一直吵，也不知道他們是感情很好還是關係很差，又或許是兩者皆是？他無法判斷。看似熟悉得親密無間，不需要顧忌彼此感受；又像因為無以名狀的隔閡，只能以互相攻擊的方式來相處。

「小傢伙，你和祭司在岸上等。」
「嘰嘰！」
「祝你們好運。」

崑西把自己裹進另一個金黃色的泡泡裡，朝著湖泊中央一躍而下。

甫進入水中，已能感受到一股詭異的魔力波動，如同索引一般把兩人吸去，根本不需要費神去找遺物的位置。這樣就奇怪了，平衡和疏理魔力的遺物主動引領並不尋常。

休伊留在拉萊耶的遺物是一朵名為烏素姆的花。白色的、小小的一朵，高雅又純粹，連魔力的氣息也像春天的風，揉進了溫柔的花香。本來長在拉萊耶的教堂中央，陽光穿過彩繪玻璃在它身上留下霓虹般的光彩，吸引不少教徒和遊客參觀遠眺。奧利文發現之時那朵不應該移動的白色小花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地詭秘的藤蔓；他循著魔力追溯，就見藤蔓蜿蜒而生，延伸至湖泊中央，沉入水中。

隨著魔力的引領，崑西和玖夜的泡泡一直被水流運送至湖泊的深處。陽光已經無法觸及此處的黑暗，兩人的泡泡若是不緊緊靠在一起，他們甚至看不見彼此。

「老狐狸又發什麼神經？」一股魔力突然襲來，像是孩子玩弄氣球一樣拍打著崑西的魔力泡泡。

「發神經的是老朋友你，為了證明你那『狐狸怕水』的荒謬理論不惜在這裡戳破我的泡泡？」玖夜正在加固泡泡外層，不滿回頭之際就見巨大的藤蔓在水底擺動，「喔呀，看來那才是……發神經的東西。」

巨型藤蔓變得與怪物的觸手無異，恣意揮動、捕捉並吞噬四周一切活物。仔細一看，被藤蔓遮擋蹤影的那朵白色小花已經不見原本純淨的模樣，黑溜溜的、沾了血的花瓣中央不再是花蕊，而是長著尖牙的血盆大口。

「它在捕獵……在吸取魔力。」崑西感到身上的魔力不斷被吸去，本來用以平衡魔力的遺物此刻居然在肆意搶奪其他生物的魔力。

「還以為它的沉沒是人為的，現在看來是為了吸收魔力，才故意跑到水裡呢。」河流的天然魔力充裕豐富，若要吸收魔力是最好的地方；怪不得妖族和動物均說河流不再適合棲息，魔力被烏素姆吸光而耗盡，螺湮已經「死去」。慶幸牠們逃得快，不然烏素姆下一個目標就是牠們了。

「為什麼？」崑西朝藤蔓中央射出一個魔法光球，使其縈繞了幾圈，嘗試觀察造成烏素姆主動狩獵的原因。

「拉萊耶整體的魔力的平衡……反而沒有什麼異常。」這一點讓聖子大人感到非常奇怪，他來到拉萊耶後曾被老朋友拉著巡視過，除了烏素姆沉入水中，幾乎沒有特別的問題；要不是他們兩人為了調查而潛入水底，也不會發現這種詭異的魔力流向。

「比較像是負荷過重，作為遺物的它過載了，需要額外的魔力來維持『平衡魔力』這個機能。」崑西揚手，在水中激起震動波，擋開了一根對他們虎視眈眈的藤蔓－－作為這裡魔力最充沛的生物，與落在餓狼之中的羔羊沒有分別。

休伊的遺物留下的位置、數量和特質均有他的考量，比起烏素姆出了問題，更像是別的地方的遺物發生了什麼事，使它需要兼顧其他遺物的功能。

「距離這裡最近的遺物，是不是我們出發的王都啊老朋友？」
「……嗯。」

才剛來到拉萊耶，看來又需要回去一趟了。在他們眼皮底下的王都遺物出了問題卻毫不知情，實在令人煩躁。

在這裡跟烏素姆糾纏百害而無一利。剛剛把崑西的照明光球吞掉的巨大花朵補充了魔力－－崑西的魔力核心源於孕育生命的森林，魔力本來就異於常人的豐富，在成為休伊的眷屬後更適合用來為烏素姆提供養分；比起玖夜以幻術作為核心的魔力，烏素姆顯然對狩獵崑西更有興趣。

「回到水面吧，不然貪吃的小花要把老朋友你吃掉了。」兩人驅使水流逆行，讓漩渦把泡泡送回岸上，途中順便捲起一根在旁覬覦的藤蔓，還被玖夜打了一個惡趣味的蝴蝶結。此時崑西突然停止輸出魔力，目光觸及的是烏素姆的根部，水流把剛剛被藤蔓擋住的部分沖開。「等等。陷在泥裡那些泡泡是……人類。」

這時才看見一個又一個泡泡如同腫瘤一般，陷在烏素姆的根部和河床的淤泥之間，裡頭是閉上眼睛的人類，像娃娃一般沒有意識，但放出魔力探索的話，可感到熱能的反彈。

那些人只是睡著了，還沒有完全死去。

應該是參觀教堂的人沒來得逃走，剛好遇上烏素姆投水的瞬間，被牽連、捕獵至水底，一些像食物般被巨花吃掉了，徒留血跡於花瓣之上；一些受魔力影響而陷入沉睡，如同營養液一般在花泥中成為養分。

「你打算救他們？老朋友還是這麼愚蠢，總是想著要拯救每一個人。那你去代替他們成為花泥怎麼樣？」玖夜埋怨並提出質疑時崑西已經激起水刃，嘗試斬斷泡泡與根部的連結；老朋友就是這樣，總有種奇怪的英雄主義在作祟，妄想自己能拯救所有人－－那時在部落如此，當了休伊的眷屬後還是如此。

水刃劈開了一縷縷像是蜘蛛絲的連結，泡泡隨即朝水面浮游，深眠的人們被他們製造的漩渦送回水面之上。但不滿養分跑掉的烏素姆立即發出駭人的尖叫，尖銳得近乎刺穿耳膜。倏地幾乎所有藤蔓一併襲來，用力拍打揮動形成水波，一浪接一接，搖曳的泡泡使裡頭的兩人失衡。

「老朋友，我會用幻術擾亂藤蔓攻擊的方向，你就伺機用你精壯的拳頭把烏素姆打昏？」
「不要命令我。」

玖夜凝聚魔力，一口氣製造了無數泡泡，再揚起了迷霧，水底變得一片混濁。崑西直接扯斷了幾根較小的藤蔓，他不想對烏素姆造成致命傷害－－不只是因為神之遺物非常重要，還因為這朵本來溫柔的白色小花可說是他的一個老朋友，從很久以前就陪伴著長生的他。

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

一刻猶豫，一根粗大的藤蔓躲開了玖夜的幻術，直直衝撞而來，崑西沒來得及防禦；猙獰的觸手戳破了玖夜的防水泡沫，危急之際聖子大人也顧不上地點，硬是在水底點燃起狐火，嘗試直接焚毀怕火的植物。

「老狐狸！」在狐火的拖延下，崑西摟住玖夜的腰用力向上游，以魔力作驅動，直至再次以雙眼看見藍天、親身呼吸新鮮空氣才停下來。可他不敢怠慢，懷中的老狐狸向來不熟水性，而且消耗了大量魔力，此時已經失去了意識。

把玖夜擱在地上，雖然狀態不佳、呼吸微弱，但崑西還能感到對方的心跳，立即鬆了一口氣；一旁的奧利文已經為漂到岸上、還在沉睡狀態中的人們進行了急救，此時馬上跑過來幫忙。

「崑西……有需要為玖夜先生進行人工呼吸嗎？」
「檢查過了，他沒事，狐狸不熟水性而已。老狐狸沒這麼容易死掉，不用做這種－－唔……」

話還沒有說完，本來躺在地上的一突然伸手，攀上崑西後頸用力往下拉，張嘴給了對方一個吻，犬齒泄憤般咬在聖騎士的唇上，分享血腥的滋味。

「唉，謝謝你的人工呼吸啊老朋友。不過也是因為你多餘的行為才把事情弄得這麼狼狽。」佯裝困擾，本來心情不佳的玖夜笑著坐起來，看見不願意為自己人工呼吸的崑西現在懊惱地拭抹唇上的血就高興了。

哪個溺水的人會主動把人拉過來為自己人工呼吸？崑西皺著眉，給了奧利文一個「我就說了」的眼神，接過因為擔憂而嘰嘰叫過不停的托帕安撫後才出言反駁：「救人從來也不是多餘的。」

「唉，老朋友一直也很包容其他生物－－不但不會被感激，又不會得到回饋，還是一直堅持做著蠢事。」玖夜誇張地嘆了一口氣，老朋友以前在森林部落時已經是這樣，天真得可悲；也不知道他自己有沒有發現，這種包容病態得自毀，而可笑的是，只有在玖夜面前，他才像個正常人顯露自己的情緒－－厭惡、煩躁、抗拒，而不再是那個搭上自己的性命，口裡說著很麻煩卻不顧一切去幫助陌生人的部落戰士。

「隨便你怎麼想。」崑西懶得跟他吵架，他摸了摸小傢伙毛茸茸的尾巴，療癒的觸感使人心情變好。看著玖夜隨手把濕淋淋的劉海往上抓，又想起百年前和玖夜跟著休伊旅行的日子－－曾經見過原形的老狐狸意外掉進水中，在陽光下曬了一整個下午也無法晾乾濕掉的尾巴，為了泄憤而跑去燒狸貓的屁股。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像童話故事的開端。

老狐狸討厭水是真的，在水底伸出援手也是真的。儘管不情願又不甘心，亦不後悔自己所做的決定，崑西也沒辦法否定這個事實。鬼使神差，伸出手想撥開玖夜黏在臉頰上的頭髮，卻被後者不著痕跡退後，輕輕躲開。

「老朋友也太喜歡毛茸茸？頭髮也要摸喔。」玖夜站了起來，走向躺在一旁沉睡中的人們，打算把人弄醒問話，看看有沒有什麼情報：「花泥們，該醒來了喔。」

在一旁目睹一切的奧利文很不解。這位被膜拜為聖子的妖狐看在他眼裡非常矛盾，明明會主動追著崑西親吻啃咬，肆意又張狂；同時又會躲開帶著關懷的親暱小動作，像是在畏懼著什麼。

「小祭司，盯太久了喔，」玖夜正在給地上的每個人兩個巴掌，「很無禮呢。」

奧利文沒打算反駁，並發現了也不尷尬，反而提出疑問：「抱歉，我只是覺得玖夜先生跟崑西先生的關係……很特別呢，我很羨慕。」

「羨慕？」玖夜終於成功叫醒其中一個人。他回首，目光不知道是在看大膽提問的祭司，還是祭司後方遠處正在摸摸托帕的崑西，「很有趣的想法，人類真奇怪。但是，我和老朋友是不同的東西。」玖夜輕輕留下了這麼的一句話，讓聽者自行解讀便不再回答。

「好了，花泥，你在被烏素姆抓住之前有發生什麼事嗎？有遇到什麼人嗎？」玖夜開始他的審問，擔心他把人弄得神智不清的崑西隨即跟了過來，那隻老狐狸可是有前科。但聖騎士發現，曾陷入沉睡狀態的人即使醒來，用不著玖夜的玩弄就已經是神智不清的狀態。嘴裡咕噥著什麼，眼神飄忽，身體止不住顫抖。

崑西蹲下，耳朵貼近對方的唇，嘗試聽清楚他在說什麼，發現那人不斷重複同一句話。

「在拉萊耶候汝入夢……在拉萊耶候汝入夢……在拉萊耶候汝入夢……在拉萊耶候汝入夢……」

※※※

我堅持崑西一定很喜歡毛茸茸(？
但狐狸不會讓他摸尾巴所以他只可以摸托帕的尾巴

弄了個備註，會一直更新的，有興趣歡迎看看，有更詳細一點的設定補充

備註附錄

更新！！！感謝太太賜糧

rice7034: 也謝謝旅人來看哇

狸貓是無辜的呀！！但是請玖夜大人多燒幾次吧

whisky8528: 被燒 ：（興奮）
玖夜大人好多信徒我好多敵人（？）

不是敵人喇，復活CD中大家會情報共享的/

rice7034: 不過有時玖夜大人燒其他人/動物的尾巴狸會妒忌 (希望玖夜大人只看我一個QQ

※※※

V. 第五幅畫：肖像

玖夜以聖子之名下了命令，禁止所有人接近烏素姆，並用幻術封印了整個湖，任何靠近湖泊的人會陷入幻境，最終回頭遠離。現在還不知道王都的遺物出現了什麼問題，兩人必須立即回去一趟－－不過讓拉萊耶的祭司意外的是，崑西和玖夜要求他同行，一起回去王都。

「烏素姆還在水底，這樣沒關係嗎？」奧利文以為有一個善用魔力的人留在拉萊耶會比較安全。回答他的不是玖夜的冷嘲熱諷，自從他說自己「和崑西是不同的東西」後就不再跟他說話了。雖然說聖子大人向來隨心所欲，但更像是忌諱著什麼似的。

玖夜並不擅長應對小祭司這種性格的人；而且他的直覺太準了。

作出回應的崑西語氣一貫淡然：「那孩子一直很乖，而且才剛吃飽，無妨。」會把變成吃人巨花的遺物說得像是托帕一般的小動物大概就只有崑西了。烏素姆在水底吸收了崑西的魔力，他作為休伊的眷屬，而且魔力核心與「孕育」最息息相關，是紿烏素姆最好的糧食，這段時間應該會安分一點，崑西比較擔心的反而是王都的遺物。

最傷心的一定是托帕了。好不容易出來旅行，還認識了一直投餵他的奧利文，要跟玖夜同行他也忍下來了，誰知剛到步不久就要回去，他難過得有空就咬著崑西的頭髮來發洩。

「王都的遺物……我記得是叫廷達羅斯？」

返回王都的馬車搖搖晃晃，崑西倚著窗櫺睡眼惺忪，托帕抱著尾巴把自己捲成個一顆糰子，窩在聖騎士的大腿上昏昏欲睡。

「唔……嗯。」

費力睜開眼睛，崑西把確認的回應混進悶哼之中。「要多準備一些肉乾……」他說，沒有留意大腿上的小白鼬立即瞪大了眼睛，閃閃亮亮的眨啊眨，興奮地擺著尾巴。

「但老朋友準備的肉乾不是給你的，而是給廷達羅斯的祭品。怎麼辦呢，老朋友好像不是最喜歡你了喔。」玖夜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支筆，一邊恐嚇著托帕，一邊在崑西的臉上塗鴉。

用的是休伊發明的那種會隨著溫度而變色的顏料。直往臉上潑了河水洗臉的時候，經好心的奧利文提醒才發現的崑西怒盯了幼稚的狐狸一眼，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了。

到訪王都的奧利文如同在拉萊耶一般受民眾歡迎，只是出門買個東西也被耽誤幾個小時，因為途中太多粉絲打擾，同行的崑西的人氣也上升了不少－－本來聖騎士神秘的身份已經讓他很有名氣，崑西本人只覺得麻煩就是了。差點為把奧利文帶來感到後悔，但玖夜最近收到的一個東西必須要讓他看一下。

「這是……給國王的報告？我真的可以看嗎？」
「如果不可以還會給你嗎？如果不是想知道小祭司有沒有聽過這件事，還有讓你那一身充沛的魔力發揮所長，我們還不會千里迢迢把你帶過來呢。」

奧利文也開始習慣玖夜說話的語氣。打開報告書，發現這是一份有關文物被破壞的調查結果。人類在休伊失蹤後擅自把他曾居住過的宅第打造為觀光景點，又以雕像、畫作等作為吸引遊客的手段，趁機斂財。國王關注事件是因為當中的利益關係－－目前受到人為破壞的，均是與休伊有關的東西；隨著破壞行動升級，以王都為首的政治家也開始擔心身為聖子的玖夜，怕他遭受不測。

雖然崑西會說，只有老狐狸讓人遭受不測；如果有人令讓他遭受不測的話，一定是個異常強大的對手。

「唔……我是有聽過最近有一群無神論者聚集，他們性情乖戾，我們教會在拉萊耶抓了幾個故意搗亂、肆意挑釁的人，他們嘴裡全說著神祇並不存在，這裡的神全都是邪惡的……不確定跟他們有沒有關係。」

「我們明天去找廷達羅斯。」這些事件太可疑，崑西有些擔心廷達羅斯那孩子。儘管像一個圈套，他們現在還是不得不按著對方為他們設立的路線而行。有人擁有與休伊相同氣息的魔力，有人以無神論為由作出破壞，有人促使烏素姆失控……種種都像是以休伊留下的東西為目標。

計劃好行程，崑西又出發巡視王都的邊界，留下不知所蹤的玖夜和初次到訪王都聖殿的奧利文。後者在閒逛之際於一間溫室似的玻璃屋找到了玖夜，裡頭栽滿了燦爛的花。

「是小祭司啊？這裡的花請隨便拔，因為全都是老朋友的心血。」

奧利文就知道玖夜不會這麼友善，果然是想要讓崑西生氣啊。陽光穿透玻璃在地面上碎掉了，像萬華鏡的光折射出華麗的圖案。他繞到聖子後方－－那裡是玻璃屋最裡面的房間。

一幅又一幅的畫，房間裡全是休伊的肖像。

「這些都是玖夜先生畫的嗎？好厲害……」他誠心讚美，又對玖夜的耐性到意外，「玖夜先生真的很喜愛『神祇』呢。」

因為繪畫是少數有趣的東西－－不同的顏色、筆觸、方法，畫出來的結果各有不同，即使用相同的條件，每次畫出來的畫也不盡相同。無聊的時候他會在畫布上塗鴉，發現之時，玻璃屋就已經佈滿這些畫。

喜愛嗎？他不知道什麼是愛，又如何談何謂愛。突然想起，老朋友每次提起休伊時，那一張煩躁的臉。

「呵，又是這種人類的感情嗎。」聖子大人放下畫筆，自顧自摘下幾朵盛放得最漂亮的花，拔下花瓣，「脆弱的東西。」

「玖夜先生的意思是愛很脆弱嗎？其實沒錯呢，不過愛也很強大，希望你能盡快找到愛的意義。」奧利文一直笑咪咪的，看向玖夜的眼神讓後者覺得很討厭。

玖夜盯著在他面前大言不慚的小祭司，一雙深沉的紫眸裡是沒有溫度的冰冷，奧利文看不透，但他沒有退縮。陰晴不定的狐狸半晌後轉身，離去時輕輕扔下一句：「喔，是嗎？這麼愚蠢的東西會比老朋友生氣的臉更有趣嗎？」

哪天啊，讓狐火把這裡通通燒光好了。

VI. 第六幅畫：傷痕

能夠被崑西稱為孩子的廷達羅斯大抵不是死物，奧利文心想，事實也證明他的想法是正確的。

「喔？你們還沒出發？不是要找廷達羅斯嗎？」臨近出發，休息室的門被敲響，聲音的主人是大名鼎鼎的王都研究院首席學者－－皮膚白皙，看起來非常脆弱，卻有一種病態美，肩上坐著一隻很胖的鳥。

「歛大人也要一起去嗎？真光榮。」
「可以跟聖子大人同行的機會我怎會錯過。」

麻煩增加了……崑西皺眉，決定隨他們在一旁吵，不打算介入，他的頭已經開始痛了。不過歛沒有繼續跟玖夜爭吵，他的臉色看起來比平常更蒼白，彷彿隨時也會昏倒：「老爸說很久沒聽過廷達羅斯的叫聲了，我想去看看牠。」

一行人帶著肉乾和玩具，來到聖殿的最深處，亦是廷羅達斯的居住地。往下走的階梯看似沒有盡頭，深不見底。不知道走了多久，緊閉的大門終於出現在眼前。

「那隻小狗很安靜呢。」玖夜在門上的封印注入狐火，解開魔法門鎖。

廷達羅斯是一隻雙頭狼犬，除了肚子餓時會鬧脾氣，大部分時間也非常乖巧；初見時或許會覺得外貌有些嚇人，但相處久了，就會發現他跟普通的狗狗沒有分別。廷達羅斯的地底住所以幻術擬境，天花板是蔚藍的蒼穹，地上是青翠的草地，顏色虛假得過分，看似無邊無際，只是被困著的遺物無從探究；作為休伊的遺物之一的牠被鎖鏈栓起，不知道是為了保護牠，還是為了保護人類，但牠只能被鎖著奔跑。

神之門把秘密藏起來了，一門之隔，細說了自由和束縛的分別。門後的世界虛偽如斯，又是如此真實－－在虛假的世界之中，對廷達羅斯而言 一切皆為真實。

門打開時托帕有些緊張地嘰嘰叫，崑西還沒來得及安撫他，先行動的居然是歛的胖鳥。

「咕。」

一雙翅膀蓋住了托帕的眼睛，小白鼬沒有看見門後血腥的畫面。

狼犬淹淹一息地趴在地上，頭只剩下一個。

「奧利文！」任拉萊耶的祭司見識多廣也嚇得呆住了，被呼叫後才立即回神，擅長治療魔法的他馬上為失去知覺的狼犬急救，雖然只是硬撐著，但慶幸牠至少還有一口氣，那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傷口……」歛蹲下檢查頸上的傷口－－乾淨俐落，切口整齊，絕對是人為。崑西轉向沉默不語的玖夜問，後者的一雙紫眸微垂，不知道在想什麼。

「除了你以外有誰能解開神之門的封印嗎？」
「……休伊。」

除了玖夜外就只有休伊能解開神之門的封印，連曾作為眷屬的崑西也沒辦法硬闖……線索轉了幾回，又歸於原處－－那個擁有和休伊相同魔力氣息的神秘男人。

「能活下來嗎？」
「不清楚……我沒見過這麼嚴重的傷，但我會盡力的。」

如果連奧利文也救不回來，廷達羅斯大概九死一生了。歛仍然在四周調查，他沒有看見打鬥或掙扎的痕跡，只能證明行兇之人除了潛入守衛深嚴的聖殿而不被發現外，更沒有引起廷達羅斯的反抗。「等等……喂，鬼狐，看這個。」

地上的血跡看似雜亂無章，走遠一點，卻發現是一個留言－－以古老的語言所寫的文字。現在已經失傳了，因為太過古舊，世上只有少數人讀得懂－－現場剛好有兩個：活得太久的崑西和玖夜。

神祇並不存在，在拉萊耶候汝入夢
虛假的霓虹折射的偽物即為真實

「在拉萊耶候汝入夢……嘿，跟花泥說的那句話一模一樣呢，」玖夜還有餘裕輕笑，剛剛深思的表情消失無蹤，彷彿不曾存在，「居然敢在我的地盤搞事，真令人煩躁，看來不用憐憫那個人類可憐的小腦袋了。」

「你們要回去拉萊耶嗎？」奧利文施放著治療魔法，抬頭問其餘三人。從王都出發，剛到達拉萊耶又需要立即回來，現在又發現始作俑者似乎在拉萊耶那邊－－來來回回不是最折騰，而是被逼走在對方設計好的路上，必須跳入敵人準備的陷阱之中令人不滿。

「不對……這個拉萊耶不是現在的拉萊耶，」首席學者發聲了，歛抓了抓頭髮，「現今的拉萊耶是重建出來的，第一句話出自舊約聖典，那時的拉萊耶不是現在水都那邊，而如今變成遺址的地方則在枯萎病最嚴重的地帶上，第二句話感覺在說這個舊址。」

拉萊耶的遺址位於被稱為太陽城的邊境城市，同時亦是另一個神之遺物的所在地。

「小祭司留在這裡為小狗治療吧，那歛大人呢？」
「我去拉萊耶，現今的那個。我有些在意你們說的烏素姆。」
「小心不要當了花泥喔。看來接受來自太陽城邀請的就只有我們兩個了，真沒趣啊老朋友……老朋友？」

喚了幾聲的玖夜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紫色的眼眸望了過去，卻見崑西其實一直盯著自己。

神祇並不存在。

不言而喻，無神論者的目標是休伊，目前還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但擁有聖子之名的玖夜顯然危險，國王的擔憂並不是多餘的。崑西從來沒有質疑過老狐狸的能力，但直闖對方的基地，會遇見什麼仍然是未知之數。

不過，老狐狸一定不會放過能夠跟「擁有休伊氣息的人」接觸的機會，那可是難得一遇跟休伊、他的神祇有關的事。

「嘿嘿，難道老朋友你在擔心我？」玖夜扯著冷笑，後退了一步，轉身離去時丟下了一句，又是若即若離的隔閡。

「多餘的關心很噁心啊老朋友，對你很危險，而我也不需要這種屬於人類的情感。」

※※※

更新了：備註

只有劇情，還是沒有崑玖相親相愛(?)的更新（這到底是什麼崑玖文

劇情可能比較無聊…… 希望之後能寫出心中那個刺激感相愛相殺的崑玖

（偷偷浮起）不覺得無聊！期待後續

不無聊+1 很好奇後續！

sesame1876: camel5027: 謝謝旅人 因為設定好像比較多，而且好像都在埋伏筆所以很擔心，希望讓您們看老狐狸和老朋友打架看得快樂

不會無聊！好期待接下來的劇情
很喜歡克系相關，只是借用也覺得倍感親切

caviar2913: 謝謝旅人 我也很喜歡克系所以借用了一些概念，不過這篇不敢太進取，怕大家比較難受
謝謝您的留言覺得被鼓勵了

※※※

VII. 第七幅畫：選擇

收拾行裝並沒有花多少時間，但還是被其他意外耽誤了出發到太陽城的行程。

廷達羅斯的情況惡化了。

奧利文的魔法有效地治療了牠的傷勢，廷達羅斯應該會很快好起來才對，畢竟身為休伊的遺物，體內存在充沛魔力的牠擁有超乎凡人的自我修復能力－－但狼犬就是一直委靡不振。

上次崑西去探望牠時亦是悶悶不樂的樣子。不，不光是悶悶不樂，而只是空洞地活著。沒有聲音、沒有動作、沒有表情，像一隻壞掉的娃娃。

玖夜也來過一遍，說是要檢查遺物的狀態。廷達羅斯罕有地動了起來，主動匍匐前進，爬向玖夜的腳前。「嗚……」小聲的嚎叫像哭泣的孩子，哀鳴聽在耳裡讓人心痛。狼犬伸出舌頭，舐舔著沒有頭顱的另一端頸項，那裡被奧利文裹上了繃帶。

失去了，便不再完整。

另一個自己被奪去了。只有曾經的夢想遺留下來，一起在自由的天空下奔跑的奢望，從此並不存在於未來之中。

聽說神之犬可以呼喚忘川的靈魂，但誰也沒說如果缺失的是自己的一部分，該如何在遙遠的彼岸之中找回來，最終又是否只有抱著對方的白骨哭泣得把自己也弄丟這個選項。

玖夜難得沒有冷言冷語，除了托帕以外其實他對動物算是友善；妖狐蹲下，伸手摸了摸狼犬的頭，後者奮力抬頭，以鼻尖碰了一下玖夜的寶石眼睛。

「真是脆弱，」說這句話並不旨在嘲諷，反倒似是陳述事實，「那唯有交給我吧。」語畢就轉身離開，經過崑西時又出言：「老朋友也別花大多時間了，我們要趕著去太場城旅遊。」

去太陽城追蹤罪魁禍首，的確是他們現在能做的唯一選擇。

崑西曾在森林裡見過弱肉強食的狩獵，活得太久，又看過不少生離死別。多少年來傷心這種感情依舊，但被留下來的人，除了努力活著並無其他選擇。

連另一個你的份活下去吧，崑西心想，也蹲了下來搔癢狼犬的下巴。為了復仇又好，以憎恨為喰亦好，給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即使背負著無情的罪名，不管前方是否曙光閃耀，給自己一個機會，只因亡者也希望你活著。

直至另一個消息傳到崑西耳裡，彼時是午夜一時，他正準備離開房間，乘坐馬車連夜趕路前往太陽城。

奧利文怱怱敲響了他房間的門，他還沒來得及回應，門外就存來祭司慌忙的叫喊：「崑西！你們還在嗎？崑西！」

「正好要出門，」奧利文不會因為小事而大半夜在走廊擾攘，崑西打開門就見對方喘著氣，額上還冒著薄汗，看來是跑過來的，「什麼事？」

「我剛剛把廷達羅斯哄睡了，然後去浴堂洗澡，本來今晚打算跟牠一起睡，以免有什麼突發情況所以沒有回去自己的房間，然後，」祭司一頓，深深吸了一口氣，「廷達羅斯死了……」

「餘下的頭顱被斬下來了。」

死了。他們拼命所要保護的生命被奪走了。

改變行程，崑西跟著奧利文前往廷達羅斯的休息室。本來的雙頭狼犬如今只餘下軀幹，曾經恣意的神之遺物徒剩可憐的遺體。

被砍下的頭顱就這麼孤零零地被擱在地上。

崑西蹲下，蓋上廷達羅斯的眼睛。被神祇賦予使命的狼犬曾經精神奕奕地嚎叫，此刻只存在於回憶和夢中。興許是錯覺，崑西總覺得牠在笑，是因為可以去找另一個自己而釋然嗎？

對遺體稍作檢查，聖騎士卻發現頸部的傷口有著不同於另一個頭顱的異樣，證明始作俑者的不同－－這次的傷口有燒灼的痕跡。

一種崑西很熟悉的痕跡。

「你可以幫忙安葬牠嗎？祭司。」崑西說，劉海擋住了眼睛，奧利文看不見他的表情。聖騎士轉身步向大門，似乎打算離開，祭司只好在後方追問：「那個……」

「之後把另一個頭找回來後，就葬在一起。」崑西接著說，但奧利文想要問的不是這個：「這樣當然最好了。但我想要問的是……因為作案手法不同，我知道兩次的犯人不一樣，但崑西你好像已經知道是誰了？」

寡言的聖騎士沒有回答，他把一直在口袋裡睡覺的托帕撈出來，遞給了奧利文，在加快腳步離開前叮囑了一句：「小傢伙先拜託你。」

離開聖殿大廳後崑西沒有跟隨原本的行程乘坐馬車前往太陽城，反而繞路到花園的玻璃屋。裡頭栽滿了他閒時悉心照顧的花草，但大半夜來到這裡並不是為了一探那撲鼻的馥郁花香。

走到玻璃屋的盡頭，那一間佈滿休伊畫作的房間，果然見到那隻老狐狸。如果玖夜沒有離開聖殿範圍，想要找他的時候，玻璃屋是最有可能的猜測。

「喔呀老朋友，這麼晚了還跑來找我？不是說在馬車那邊等嗎？」

夜裡的月光躍過玻璃屋頂傾瀉而下，散落在畫像和花卉之中的玖夜身上，或許這就是聖子許有的模樣。

妖狐回首，輕笑著，但那個笑容沒有溫度，冰冷得像新月之夜。

夜鳥啼叫，花香芬芳得令人幾乎窒息。一刻誰也沒說話，只是在半夜三時的玻璃屋裡靜靜對視著，彷彿是一場偷情的午夜約會，無人知曉又情意綿綿；又或許是互相撕殺前的寧靜，波譎雲詭又暗藏汹湧。

「廷達羅斯是你殺的。」

可以燃燒一切的狐火。

一步又一步，玖夜在月光裡乘著花香往前行，依舊是那個笑容，走到崑西面前才停下來。手用力一推，把惱人的老朋友推到一旁作畫的沙發上，壓在身下。

「為什麼？牠明明能活下來。」崑西質問，語氣裡帶著逼迫的威脅；他討厭這樣的玖夜，什麼也不說，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以俯視的姿態睥睨眾生，又游離於失落和自滿之間。

但玖夜可是喜歡極了老朋友這個憤怒又無力的窘態。

「喔？然後呢？毫無尊嚴地苟且偷生？」玖夜悠悠反問，「缺失靈魂地活著是你想要看見的？真沒趣啊。」

「沒有人有資格褫奪其他生命。」老狐狸把玩著他的頭髮，勾在小指上拉扯得他吃痛，但崑西沒有理會。他直勾勾地看向玖夜－－紫色寶石的眼睛黯淡無光，但魔力在裡面不停流轉；不是寶石的紫色眸子同樣深沉灰暗，看似深不見底，那裡一點光也沒有。

從老狐狸的眼睛所看見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模樣？

「亦沒有人有資格擅自給予他人生命，威迫對方活下去。」

崑西聽著玖夜的回答，費神思考著雙殘缺的紫眸到底欠了些什麼。妖狐接著說：「老朋友認為只要能活下去，就必須要活下去嗎？」

「這就是你替他決定的理由？」逆著光崑西彷彿看到老狐狸在舐舔著尾巴的毛，在月夜下顧影自憐而可悲。

「作出選擇的不是我，從來也不是我，」這句話說得很輕，輕得像隨風而散的花香；聽著卻很重，比生命還要沉重。玖夜站起來，輕輕一踢脫去了木屐，提起腳踩在崑西的胯下，以腳趾施壓，又用腳掌左右撫弄，「喂老朋友，來做吧。」

話題轉得猝不及防，但崑西知道玖夜在不安的時候總愛沉溺於快感之中，或許是逃避現實，或許是麻痹神智。聖騎士搖了搖頭，儘管他的胯下已經被撩撥得弓起一個不小的弧度，腫脹得使他難受。

「老朋友是有處男情結才一直拒絕嗎？唉，還是我的魅力不夠？」

百年以來他們做過許多與前戲無異的纏綿情事，就是沒有走到最後一步－－崑西沒有答應過，亦沒有誰可以逼迫他做不想做的事。

「因為我討厭這樣的你。」

在這種狀態下的你。仿如迷失的羔羊一般，躲避著他的親近，又渴求誰的愛護。玖夜有不想跟他發展親密關係的原因，但他解謎百年亦無果。

「我不需要老朋友的喜歡，我也討厭你啊。喔還是……這裡太多休伊的畫，被盯著老朋友覺得沒辦法好好發揮？」

神祇消失的千百年以後，依舊是誰心中的疙瘩。

「……給我滾開。」聽著對方的質問跟剖白內心想法無異，本來語氣已經軟下來了的崑西又再度變得強硬，老狐狸在受傷之時不是以療傷為先，而是傷害別人，彷彿有誰跟自己一樣受苦就是最佳的藥。

於他而言崑西到底是治傷良藥還是致命毒藥，不過一線之差。

崑西捉住玖夜的手腕，用力之大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紅印。對方也不顧疼痛，即使明知比體力必定落敗，玖夜仍然執拗地較量。

「要折斷我的手嗎？像我弄斷小狗的頭一樣。我就是討厭老朋友這種天真。自以為懷抱崇高的理想，自己有多殘忍卻一點自知之明也沒有。」

聖騎士在聽到殘忍一詞後鬆開了手。玖夜笑得像贏了比賽的孩子，彎下腰捧著崑西的臉，在對方的嘴唇用力咬了一口，手腕上的五指紅印顯眼依然。

「是老朋友選擇拒絕我。我亦說過了，做出決定的從來也不是我……不過，老朋友還真擅長惹怒我啊。」語畢，淋浴在月光下的聖子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在繁花飄香之中被月光隱去了蹤影。

在這個地方似乎連血腥的吻亦帶著迷人的花香……像那隻老狐狸一樣，縱使傷痕纍纍，仍伴隨清雅花香。

※※※

短……更……新……

喔喔 吵架了吵架了(日常

moose9779: 吵架是日常，日常是生活的一部分，跟對方吵架=生活的一部分，耶（

VIII. 第八幅畫：真相

馬車裡的氣氛繃緊而壓抑，彷彿在弦的箭，一觸即發。

托帕緊張得尾巴毛也炸開了，雖然壞狐狸一直也是陰晴不定，但崑西顯然也有點不對勁。他抱著尾巴，不安地窩在崑西的頸上。

馬車外的風景轉換得太快，在前往太陽城的路上可見枯萎病的影響之大，幾乎侵蝕了所有鄰近小鎮的人與物。本來翠綠盎然的林蔭大道忽然變成荒漠，塵土處處，風沙擋去了視線，一朵花、一棵樹、一座湖，也可以是海市蜃樓。

車輸輾過細碎的沙石，馬車咿呀咿呀作響。

一片靜謐之中前方終於終於出現了城市的輪廓，強硬地擾攘了車內沉重的氣氛。

「我去遺物的中心。」
「歛大人說舊址的禁書庫應該會有休伊留下來的資料……再見，待會再找你，老朋友……喔呀，還是不要再見好呢。」
「閉嘴。」

以吵架當作再見，昨夜的爭執不知到底會延續至何時。

與玖夜分別後，托帕終於冷靜下來，扯了一下崑西的頭髮像是在發洩－－昨夜不但把他交給奧利文，又跟壞狐狸吵架，害他不能安心吃肉乾。

「那現在多吃一點。」崑西往托帕嘴裡塞了幾片肉乾，並起行前往太陽城的市中心。

本來有神之遺物的地方理應可抵抗枯萎病的侵蝕，然而太陽城卻相反，枯萎病擴散的程度嚴重得民不聊生，一直以來也被稱為「會吃人的城市」。作為拉萊耶的舊址，城裡的人們都是拉萊耶的遺民－－儘管現在已經沒什麼人知道了，如今那只是一個如同神話般的傳說。

遠古的拉萊耶毀滅於一場爆炸之中，玖夜從禁書庫的記錄中得知，原來那場災難正是由休伊造成。他為了造出最優秀的神之遺物，進行了一場實驗－－他要把整座城造成可以平衡魔力的遺物。

爆炸幾乎屠殺了拉萊耶的所有人。活下來的以為可以在新建的太陽城重新生活，卻被飽受枯萎病的摧殘。以最優秀的遺物為目標，太陽城卻好像只能恰恰維持著最基本的魔力流向，把大自然充盈的資源通通引向其他遺物的位置。

「遺物皆為雙生，萬物均是相對……」玖夜一直讀著禁書庫中找到的記錄，才發現自己比想像中更不了解休伊－－要不是歛在出發前提醒，他甚至不知道休伊留下了這些筆記。

休伊在第一次製造遺物失敗後，就發現「相對」的重要性。如陰和陽，光與暗，世界上一切的概念皆為相對而存在，保持平衡應當如此。

廷達羅斯是雙頭狼犬。
拉萊耶分成遺址和新址兩座城市。
烏素姆……其實也有兩朵？原本在教堂的那朵和海底看見的那朵是不同的……這解釋了一朵花怎麼會自行沉入水底。

花、動物、城市，所有存在也是成雙的。

「休伊，你到底在想什麼……」玖夜不知道被稱為神祇的男人，最後到底有沒有成功塑造不敗的遺物；但筆記的最後撰寫著一份不完全的記錄－－關於玖夜沒聽過的遺物，上面更有不屬於休伊的筆跡。

如果這件事是由無神論者引起……玖夜好像明白為什麼會邀請他們來太陽城了，畢竟可沒誰比拉萊耶的遺民更討厭神祇了吧？

祂毀掉了過去，奪走了未來。千百年來憎恨填滿了心坎，從祖先的口中一代接一代傳承下去，遺民的後代終歸是流離失所、痛失家鄉的人，只要稍為挑釁，為報復神祇可為奮不顧身，粉身碎骨又何妨。

祖先死於再無人知曉的人為意外裡，又有誰為他們平反。沉寂多年，如今利用他們的怒火達成目的之人，大概就是記錄上的最後一個遺物了。

「喔呀，看來這次的對手是最後的神之遺物呢。那去找寶石的老朋友好像會遇上麻煩喔。」

聖子立即動身離開，前往崑西的所在之處，斂去平日的嘲諷笑臉，神情認真。

－－

崑西得知的事情有二：一，紫色頭髮的人全都很麻煩；二，原來有比老狐狸更麻煩的紫色頭髮人。

太陽城的中心有一顆巨大的紅色寶石，是儲存魔力的媒介和容器。本來此行正打算調查寶石的狀態，剛到達就見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耐心等待著。

守株待兔。

「神祇並不存在，在拉萊耶候汝入夢……真慢呢，休伊的眷屬。咦，只有你一個人嗎？」

紫髮男人戴著面具，身上那份魔力氣息跟休伊無異，顯然就是之前目擊者所說「擁有休伊氣息」的男子。崑西沒有意料到會立即跟罪魁禍首碰面，要是強行突襲也很危險，只能謹慎地等待對方下一步行動，並細心觀察。

「你想怎樣？」崑西警戒地問；對方的情報他們多，而自己卻對敵方幾乎一無所知。不知道老狐狸有沒有在禁書庫找到休伊的筆記……崑西分神地想，要是他在，那就可以跟這個同樣是紫色頭髮的麻煩傢伙吵架了……

他並不想承認，有這麼一點點……他好像想他了。

「我想找哥哥。但必須讓休伊的所有魔力回歸大地，才能讓哥哥醒來呢……所以我很努力喔，正在把休伊的遺物通通破壞掉，順便把會防礙我的煩人眷屬剷除……太多事情要做了，所以利用你們來破壞遺物，不是一石二鳥嗎？」

這傢伙好像是個神經病……崑西聽著對方有一句沒一句的解釋－－不對，還是該說是自言自語？總之勉強從破碎的話語嘗試把真相拼湊出來，得知幾件事情：這傢伙以破壞所有遺物為目標，打算幹掉所有眷屬，還有就是想要利用他們破壞遺物。

烏素姆的失控明顯是這傢伙所作所為，廷達羅斯已經死了，剩下的只有太陽城的寶石，還有……

「就先從這顆太陽城寶石開始？」紫髮男勾起了討厭的笑容，伸手碰了一下豔紅的寶石。崑西顧不上別的，立即衝前想要把對方擱倒，四周卻忽然湧出大量平民，擋在雙方之間。

「環大人說休伊是邪神，果然沒錯。」
「邪神的眷屬，就是殺人犯的幫兇。」
「以神祇之名，殺了多少人？」

利用拉萊耶遺民的憎恨、休伊眷屬的力量來殲滅一切，喚醒他的哥哥－－這個男人如是說。

「我們看過了－－把自己古城的名字也奪走了的地方，教堂裡的花一死掉，城市四周的花草就突然茂盛起來。邪神！邪神的遺物在阻礙大地復甦！邪神的遺物正是枯萎病的源頭！」

遺民向天叫喊著，像是在哀悼已失去的一切，又像在為復仇吶喊。崑西沒辦法對這些無神論者下手，他們只是普通的民眾，甚至不擅長打鬥。他反問：「你們的同伴－－被他拿來當花泥去餵水底那朵烏素姆了，他在利用你們，還要信任他？遺物逝去，裡頭釋出的魔力回歸大地，自然會讓土地突然充盈，那只是迴光返照。」

雙生遺物具有平衡魔力的功能，這才是人類至今仍能在枯萎病的侵蝕下苟且偷生的原因。若人類不改變生活習慣，破壞多少遺物亦不會有任何改變。

「所謂的神祇不也是利用了我們？別人家的小孩聽著童話故事長大，我們卻總是跟下一代說，孩子啊，你的祖先在爆炸裡擔當人盾保護年紀尚幼小孩子，才沒有斷送家族血脈。城市的名字被奪走了，家人被奪走了，正義被奪走了，還想要奪走我們的未來，殺人犯被跪拜為神！聖子仍在以神祇的名義活著？是想要我祈求什麼？求祂憐憫我們？還是求祂殺人的時候溫柔一點？」

休伊是個很冷漠的人，崑西知道。他沒辦法反駁這些話，大魔法師為了達成目的，的確做過很多被稱為殘酷的事－－但他成功了，他成功創造出遺物，在史書上這些殘暴的事也變成了必要的犧牲。

成為了他的眷屬，除了跟他完成了幾個任務，崑西還是對他仍然一無所知，許多東西還是從旁人口中及歷史記載上得悉，但他從來沒喜歡過所謂的神祇就是了。要不是有求於他而成為眷屬，連靠近他也抗拒不已。老狐狸大概更熟悉神祇吧……崑西不確定，玖夜對休伊的所作所為抱持怎樣的看法。

一陣懊惱佔據心頭，崑西難以釋懷。不能對民眾動手，崑西只好遷就著動作和力氣，把這些人勒昏、打暈，彼時紫髮男人早已離開，不見蹤影。

崑西衝到寶石前方，細看才發現本應晶瑩剔透的寶石早已變得混濁不堪，滿佈細碎的裂縫和孔洞，只不過在殘敗地運作著，那傢伙只是加速了寶石的破碎。興許現今的拉萊耶有一顆一模一樣的寶石，已經遭受破壞，才會導致太陽城寶石如此境況－－正如他才剛從敵方口中得悉，烏素姆水面水底各有一朵，而休伊消失前的最後作品是一對雙胞胎。

而且雙子之一好像還是個兄控瘋子。

烏素姆的狀況不明，狼犬已歿，若太陽城寶石殞落……不，不行，不能再讓枯萎病繼續擴散下去，餘下的遺物他必須誓死保護，不然……

崑西搖了搖頭，開始往寶石輸出自己的魔力。神之遺物如同無底黑洞，貪婪地吸取著他充沛又清澈的魔力，不知疲憊。

崑西的手顫抖著，嘗試穩定魔力流向，再這麼下去會被寶石反噬－－這就是那傢伙所謂的一石二鳥吧。那傢伙說休伊第一次製造遺物失敗後就以雙生的概念製造其餘的遺物，一切皆是相對的……所以說，這時需要穩定寶石的魔力也必須要兩份。

崑西開始後悔沒把奧利文或歛一併帶來。而說過找到休伊筆記後便會跟他會合的老狐狸仍然不見蹤影。

故意把他們引來太陽城，對方一定有充足的應對和計劃……不祥預感湧上金髮聖騎士的心頭，不知道那個兄控瘋子為老狐狸準備了什麼。比毒舌、比嘲諷，應該不會輸吧，崑西分神去想。

為什麼昨夜要跟他吵架呢？老狐狸那張嘴一直這麼壞，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嗎？就不能忍一忍？崑西發現死前最後一句跟玖夜說的話居然是「閉嘴」時，忽然感到一陣慌亂；寶石更像是發現了他的破綻，在被枯萎病感染而敗落的廢城中央肆意以他為糧食，像是那時的烏素姆－－不同的是，那時烏素姆還有花泥和螺湮的魔力可以吸取。

喂，老狐狸。

如果再見的話，我想說……

※※※

下次的更新開始是文章比較重要部分！！

更新：備註

不吵架無法相處，分開又會想到對方
原萊拉耶居民好慘，幫QQ

caviar2913: 一直打架，但一方有危險又要拼命救
這次崑西要遇到危險了耶（興奮
休伊在這裡是個除了目的不太在乎別人的人，所以有時看起來會很殘酷

※※※

IX. 第九幅畫：眼睛

甫踏出禁書庫，玖夜就發現四周迷霧瀰漫，濃鬱得把敗落的廢城渲染成更深沉的惡夢。一潭灰濛濛的死水落下了更黯然的墨色，虛幻的迷霧陣陣，將聖子圍堵於迷失之中。

呵，幻術嗎。

妖狐不屑地直闖於迷霧裡，對詭譎的異樣毫不在乎。論幻術，這世界大抵沒有誰的技巧和知識比玖夜更精湛、更優秀，他不認識這明顯不善的幻霧能絆住他。

畢竟他的老朋友可是墮入陷阱裡，他還得趕著去嘲笑呢。

根據神祇留下來的筆記，還有那些不屬於休伊的筆跡，不難推斷出始作俑者就是最後的那對雙胞胎遺物。玖夜還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但他們顯然熱衷於破壞其他遺物及剷除神的眷屬。如果他的估計正確，老朋友一定在寶石那邊遇上了困難－－怪異的魔力流向突然充斥著整個太陽城，又以寶石為中心最為嚴重，當中一定有敵人的手筆。

耳邊傳來幻聽，阻止他繼續前進。幻術的基礎是心裡最掛念的事與人－－ 可能是恐懼，可能是厭惡，可能是偏執，可能是痴迷。

已經好久沒聽過這聲音了。

『玖夜，你想要毀掉我的遺物嗎？』
「喔呀，居然是休伊的聲音。這樣不是更假了嗎？」

妖狐勾起了嘴角，逕自直走。還挺有趣的，沒想過世紀以後，休伊的聲音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跨越時間，悠悠落在耳邊。虛無縹緲得有如遙遠的神話，失落在歷史和時空之中，又撕破碧落黃泉的界限。

『我很失望。』

那是評論商品一般的語氣。多少年前，玖夜或許曾經渴望神祇的目光看向自己之時會帶著期許；可他最清楚不過，休伊從來不會對別人感到失望。

因為無論靠得多近，玖夜也沒有在那雙冰冷的眼眸裡見過自己的倒影。

他早已瞭解那份冷漠帶來的挫敗感。他自認受傷的不是感情，而是自尊。但不重要了，反正休伊早就不在了，如今再談過去只是可笑的荒唐。休伊的聲音不再響起，玖夜依舊向前走，徹底無視迷霧的阻撓，但幻境中的嗓音突然換了主人。

『老狐狸，你跑到哪裡了？寶石已經調查完畢了，走了。』
「嗯？有夠突然。不過這個幻術不專業啊，老朋友才不會這麼友善。」

玖夜依然沒有停下腳步，朝著太陽城寶石的方向進發。不被幻術影響的先決條件是堅定的內心，一旦動搖，即會被人有機可乘。

『麻煩死了，以為所有人跟你一樣這麼愛玩幻術？』
「唔，這句話說得太長了。」
『停下來……該死！小傢伙受了重傷，寶石那邊我已經……嘖，喂！』

身後的迷霧裡一直傳來崑西的聲音，像跟妖狐對話，又像是自言自語。

「喔？以為故弄玄虛就可以矇混過去？不過聲音的確很像。」玖夜仍然沒有一絲猶豫，幻術的痕跡太明顯，他不屑一顧，如真正的聖子一般睥睨四周。直至沙啞又氣憤的聲音響起，一如在玻璃屋的那一晚的質問，直搗靈魂深處，聽著如幻影憶夢浮現眼前。

『為什麼就是不相信，』崑西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充滿遺憾，又似是憐憫，『就像你不相信只要活下去，就會充滿可能性一樣。』

聽得玖夜一愣－－氣憤、彷徨、赤裸，他突然發現在這迷霧之中自己毫無退路，避無可避。不是因為幻術太強能夠以假亂真；而是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偷窺他的內心來拖延時間，方法對妖狐而言近乎侮辱。他最引以為傲的自尊像波沫一般被戳破，似玻璃一樣被看穿。

最令人火大的是，他居然敢以老朋友的聲音在評論他。就像被剖腹、挖出、掏空，一切隱密的內在也被攤開，如同初生之犢般毫無防備。

他知道，他明明知道，一切也是假的，虛幻得猶如童話故事，又邪惡得像是惡魔呢喃。敗落的泥濘上他一步又一步往前走，留下深深淺淺的足跡，一如那把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他心裡留下的衝擊；跫音從來沒有在身後響起，引證一切聲音確實只是幻聽，高傲如聖子清楚不過，迷宮般的霧靄旨在誘拐他墮落迷失，阻止他前往崑西的所在地，他最擅長的幻境最可怕的就是矇蔽心之所向。

『回頭，老狐狸……』

魅惑又低沉的聲音響起，來自彼岸的夢囈很好聽。玖夜筆直前行，鐵了心，彷如不聞其聲，聖子從不稀罕偽物；直至久違的稱呼傳入耳裡，用那一把聲音投下毒餌。

『玖夜。』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忍不住回首，視線隨即被一片黑暗傾覆，繼而失去意識。

－－

滴答。

不知從何而來的水滴落在紫髮之上。玖夜覺得自己應該是被冷醒；明明是室內，卻像寒冷的冰天雪地之中。

罪魁禍首顯然還沒有殺死他的能力，不然也不會只是把他抓住關起來，而且還需要一直借助摧毀遺物的事件來剷除曾在神祇身邊的他們。

妖狐現在非常不爽。心情極差的他環看四周，只見這間小廢屋污漬處處，鐵鏽敗瓦仿如血腥味湧入鼻腔，四方八面也充斥著令人不快的困窘。不過，小廢屋並不是讓他最焦躁的原因。

那一剎那的回頭導致自己被抓起來，斷送了一直以來高傲的自尊，那一份高得無人能及的自尊。想要遷怒崑西，把所有責任推至對方身上，再把那該死的雙胞胎遺物抓起來當自己的玩具－－倒是先要尋找逃脫的方法，離開這裡。

鐵門牢牢關上。這裡一扇窗也沒有，玖夜只知道距離自己離開禁書庫不久，應該沒有經過多少時間，那幻術對他這個佼佼者而言威力不大。每走一步塵埃四處飛揚，但想要把門打開卻像吹影鏤塵。

明明門沒有鎖，但即使玖夜注入魔力想要硬闖、爆破生鏽的鐵門，它還是聞風不動－－這樣就奇怪了。妖狐揚手匯聚魔力，紫藤色的光球伸出觸手一般的光線，在鐵門附近探知調查。

讓門緊閉的魔力來源在牆的另一端，大概是個簡單的魔法陣，可是這同樣意味著鐵門只能從外面打開，被關在裡面的他無法以任何強硬手段突破；不知道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這種魔法陣通常有時限制約，最多一兩天就會自行消散。

不知道老朋友遇到的麻煩，能不能等上這一兩天呢？

搖搖欲墜的吊燈閃爍著昏黃的燈光，咿啊咿啊的響著，像指甲挖在黑板上那種尖銳又刺耳的聲音。牆壁和地板也有好幾道血跡迤邐飛濺，天花板被幾個無以名狀的漆黑幽影蝕刻，像是被夾在水泥裡逃不掉的人形，不知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打不開門又破不了牆，玖夜再試了幾個魔法，卻沒有一個能從結界內部突破而出。

從太陽石寶石釋放出來的魔力波動越來越異常，即使從廢屋的結界裡也能清晰感受到那份波譎雲詭的洶湧，準備就緒，隨時把人捲入旋渦之中，恰恰能證明崑西遇上的情況比他還要更糟。能讓老朋友陷入惡鬥的境況很少，玖夜也沒怎麼見過。空有一身肌肉的老朋友不愛說話，大多情況下，充滿魔力的拳頭可以解決99%的問題。

要是他等魔法陣自行消散，能離開的時候應該可以剛好去幫老朋友收屍。

正細想著有沒有錯過哪個魔法，這時廢屋一隅傳來尖銳的嘰嘰聲。

「嘰！」一個白影從通風口跳下來，是老朋友那隻毛茸茸的小夥伴。「嘰嘰、嘰嘰嘰！」

托帕還喘著氣，看來是因為跑得太快。一邊哭得打嗝一邊嘰嘰亂叫，玖夜忍著謀殺白鼬的衝動，仔細傾聽小畜牲的說話。

「老朋友快要死了？」

那顆太陽城寶石要碎了嘰，崑西說不能再有遺物被破壞了，所以正在向寶石輸出魔力，是個自稱是遺物的男人做的嘰，他叫做環，不嘰道他說的是不是真，但－－

「但他說魔力需要兩人的份量？因為遺物皆為雙生。」

沒錯嘰！所以臭狐狸你快點過去找崑西嘰！壞蛋說魔力不足寶石會反噬，崑西就會很快就會被寶石吃掉然後死了嘰！

托帕透過追溯玖夜的氣味找到這一間小廢屋。大門外有個他不認識的魔法陣，看起來跟平常崑西他們會用的魔法有相似的符號和花紋。沒有看到窗戶的小白鼬只好從通風口鑽進屋裡，果然看見臭狐狸就在裡面。

托帕焦急得跺腳，拉過玖夜的衣袖－－平常的他絕對不敢這麼做。但崑西快死了，他不能讓崑西死掉。

看來有關遺物和魔力的推論跟此刻的事情發展及現況完全吻合。玖夜知道托帕說的話沒錯，那個叫環的男人也不是在虛張聲勢。

「這道鐵門我打不開。你鑽進來之前看到的，魔法陣在門外，但你解不開，」玖夜斂起一貫嘲諷高傲的神色，難得認真地跟托帕解釋，「我試過了，在裡面完全沒辦法－－ 停，別再扯我的衣袖－－要是等魔法自己消散大概要一兩天。」

嘰嘰嘰……托帕不安得開始亂拔自己的尾巴毛，忽然聽到玖夜的命令。

「待在角落，待會還要你的小短腳跑一下。」
「嘰？」

修長纖幼的人類手指變回原本的狐狸利爪。白鼬瞪大了眼睛，僵硬地抱著尾巴。在托帕的淒厲的尖叫聲之中，玖夜咬著牙，不顧犬科的牙齒會把下唇弄得血流如注，徒手把充滿魔力的寶石眼睛拔出來，強硬地塞到托帕顫抖的爪裡，血淋淋的紫色寶石把他的毛髮染上腥臭的絳紅。

劉海遮擋著的眼眶裡有著什麼、失去了什麼，托帕看不見；但玖夜用剩下那一隻紫色眼睛盯著他，蒼白的臉孔上除了破損的嘴唇外沒有血色。聲音氣若游絲，風一吹就會消失蒸發，一碰即碎，像崑西在玻璃屋裡所種的蒲公英。

「去找他。快點。」

寶石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強行移除跟找死無異。劇烈的痛楚讓他近乎昏厥，玖夜快不能維持人形了。揚手，在托帕身上附魔，為小白鼬和寶石提供最後的保護。

把嚇呆了的托帕塞回通風口，居高臨下的妖狐終於失去意識倒下，任由自己變成枯萎病降臨的大地之中最美味的糧食。

※※※

哇⋯玖竟然肯這麼犧牲！
吵歸吵，崑在心中的份量還是很重的吧

玖玖一一!

moose9779: 他有自己的原因
其中一個是他其實就真的很愛崑崑

camel5027: 情況真的有點危險（兩個人也危險

玖夜不要教幻術怎麼騙你啊
這章最後好心疼好緊張好興奮喔

caviar2913: 最喜歡看狐狸吃癟了(X
謝謝旅人！我也喜歡這種會令他們心疼對方的劇情(?)，就是快要失去才知道自己有多喜歡對方

OMG 兩人都要平安無事啊>"<

pasta1556: 這要看崑西下一章的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