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菫當時為了成為職業作家而名副其實地正在辛苦奮鬥中。這個世界儘管有這麼多可以選擇的人生途徑，但自己應該走的除了小說家之外別無其他的路。這個決心就像千年岩石一般堅硬，毫無妥協的餘地。她的存在和文學系念之間，夾不盡一絲毫毛的空隙。」

讀邱妙津日記的時候知道她屢次寫到對村上春樹的熱愛
尤其是她非常喜歡挪威的森林

我不禁就在想，對於自己的同志身份感到痛苦的邱
倘若讀到人造衛星情人會是什麼感覺呢？

邱對自己的文學創作之路也懷抱相當強烈的熱誠跟理想。
說不定她會很喜歡小菫這個人物。

可是看了一下出版年份
人造衛星情人的出版年是1999
而邱妙津死於1995，她並沒有機會讀到

一邊讀這本小說一邊記些喜歡的句子
書名人造衛星Sputnik
是蘇聯在1957年發射的人造衛星，環繞地球飛行

「以一句話來說，她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既頑固執迷又習慣嘲諷，說得好聽是不懂得人情世故，一旦開始講起話來就沒完沒了，可是遇到不投緣的人，也就是構成世間的大多數人時卻難得開口。菸抽太多，搭電車時總是把車票搞丟，一想到什麼事情時，經常有忘記吃飯的傾向，長得像以前義大利電影中出現的孤兒一般瘦。」

小菫很怪也很特別，滿喜歡村上寫她的筆法

小菫每天都要抽兩包萬寶路
兩包？？？？？40根？？？？

「妙妙微笑著，好像很難得才從某個抽屜深處拉出來似的，令人懷念的親密微笑。眼睛瞇細的樣子很美。然後伸出手來，用細長的五根手指把小菫蓬亂的頭髮撩弄得更亂一些。一副毫不造作的自然動作，小菫也不禁被惹笑了。」

「從此以後小菫就在心裡把妙妙叫做sputnik情人。小菫很喜歡這詞語的發音。這讓她想起萊卡犬來，在太空的黑暗中無聲地飛行的人造衛星，從小小的窗口往外窺探的小狗那一隊明亮的黑眼睛。在那無邊的太空是孤獨中，小狗到底看見了什麼呢？」

「被妙妙觸摸到頭髮的瞬間，幾乎可以說是反射性之快，小菫立刻墜入情網。就像正在橫越廣大的原野時，突然被中型閃電集中一般。那想必很接近藝術天啓之類的。因此對像不巧是女性，當時對小菫來說完全不成問題。」

「老實說我不太能夠理解所謂性欲這種東西。那是怎麼形成的，關於這個你認為怎麼樣？」
『性慾不是用理解的。那只是在那裡而已。』

「我真的愛上這個人了，小菫確實這樣相信。不會錯，冰總是冷的，玫瑰總是紅的。而且這戀愛不知道要把我帶到什麼地方去。然而似乎已經無法從這強烈的激流中抽身出來了，因為我已經毫無選擇餘地了。我也許將被帶到一個自己從來沒看過得特別世界去。那或許是個危險地方。藏在那裏的一些東西或許會帶給我深深的、致命的傷害。我或許會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東西也說不定。但我已經回不去了。身體只能任由眼前的激流往前沖，就算我這個人將被這火焰燒成灰燼，消失無蹤也沒辦法了。」

「被妙妙從正面注視著時，覺得自己的存在彷彿逐漸縮小下去似的，或許不久，就會像放在日光下的冰塊依樣消失掉也不一定。」
「小菫可以看見映在妙妙漆黑眼珠深處自己鮮明的形貌，那看起來就像被鏡子吸進對面去的自己的靈魂似的。小菫又愛這形貌，同時又深覺害怕。」

「我到目前為止，從來沒有想過要變成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有時候會想如果能變成妳不知道有多好啊。」

「書也看不下去，文章也是一行也寫不出來。」
『這種事戒菸的時候誰都會經驗到，有一段時間多多少少會的。』
「別人的事情怎麼樣說來都很簡單噢，我猜你大概一輩子從來沒有抽過菸吧。」

「嘿，人會不會為了不知道自己現在正在做的事到底對不對而感到迷惑？」
『很少人不感到迷惑的。』

『到目前為止妳都很幸運啊，一直很單純地，就像只要再插秧的時候能順利下很久的雨就行了一樣。』

「我也許再也寫不出什麼小說了。最近我常這樣想。我只是在那邊蠕動著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女孩子之一而已，只有自我意識特別強，一直傻傻地再追著不可能實現的夢而已。我也許應該趕快把鋼琴蓋子蓋起來走下舞台去，在還沒有太遲之前。」

『我有確實的信心，就算妳沒有，我也有。妳有一天一定能寫出很棒的小說。只要讀過妳寫的東西，就知道。』

「上次報紙上還登過，說同性戀的女性生來耳朵裡某塊骨頭形狀和普通女性有決定性的不同，不知道叫做什麼名字很麻煩的小骨頭，也就是說女同性戀並不是後天的傾向，而是遺傳性資質噢。這是美國醫師發現的，雖然猜不透她為什麼會突然想到要開始研究這個，但不管怎麼說，自從看到那報導以來，我對耳朵深處那沒什麼了不起的骨頭開始在意的不得了起來呦。我想我的那塊骨頭到底長成什麼形狀呢。」

「出現在她前面時，耳朵裡的那塊骨頭就會叮噹叮噹響。好像用薄薄的貝殼做的風鈴一般，而且我希望她緊緊用力擁抱我。想把一切都交給她。如果說那不是性欲的話，那麼我血管裡流的就是番茄汁了。」

「大概就像遲來的思春期吧。早上起來一照鏡子，有時候會覺得自己看起來像別人似的，搞不好，我會把自己像精細雕像般留下來就走掉也不一定。」
『乾脆就讓她先走不是很好嗎？』
「那麼失去了我自己的我，到底要進到哪裡去寄身才好呢？」
『兩三天的話，可以住在我的公寓，如果是失去妳自己的妳的話，隨時都歡迎。』

『妳以前是想寫小說所以寫，現在如果不想寫了，就沒有必要寫。妳停下來不寫小說了，一個村子不會因此就燒毀，一艘船也不會因此而沉沒，大海的潮汐不會因此而凌亂，革命也不會因此而延遲五年，這種事情我想誰也不會稱之為變節。』

「倒也不是不想寫。只是就算想寫，也什麼都寫不出來。坐在書桌前面，腦子裡也浮現不出創意或語言或情景等。真的是連一絲一毫都沒有，不久以前腦子裡還有一大堆寫不完的東西想寫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你現在，大概是正想把自己往一個新的虛構的框框裡放。因為那邊太忙了，妳的心情沒有必要化為文章的形式，一定是這樣，或沒有那個餘裕吧。』

『世間大多的人都把自己放在虛構中。當然我也一樣，妳試著想一想車子的變速器就好了，那就像放在與現實的粗暴世界間的變速器一樣，把外來力量的作用，用齒輪巧妙調整，轉換成容易接受的狀況。藉著這樣來保護容易受傷的活生生的身體。最大的問題是，妳自己還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虛構東西。既不知道大綱，也沒確定文體。已經知道的只有主角的名字而已，雖然如此，那個正想把所謂妳這樣一個人改造成現實性的人。如果再過一段時間的話，那新的虛構也許會為了保護妳而順利啟動，妳也會開始看見新世界的模樣，但現在還沒有，當然，也會有危險。』

「我也知道其中有危險。該怎麼說好呢？有時候我好擔心，好像框框一下子被拆掉了似的無依無靠，心情覺得像在沒有引力的牽絆下，一個人獨自標留在黑漆漆的太空裡似的，連自己再往什麼方向前進都不知道。」

『就像迷了路的人造衛星sputnik一樣嗎？』
「也許是。」
『可是妳有妙妙。』
「到目前為止。」

「除了想當小說家的願望之外，過去我對人生沒有任何強烈的要求。我一直以來都滿足於只有自己手上擁有的東西，除此之外並不需要什麼。但現在，就是此時此刻，我需要妙妙。非常強烈。我想得到她。希望她成為我的。我不能不這樣。這裡頭完全沒有所謂選擇餘地。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嘿，是這樣子嗎？」

火速讀完了，因為太好看了就著迷一直一直讀下去
好幾度看到淚漣漣

在我讀過的村上作品裡
這本小說榮登我心目中第二名
（第一名是挪威的森林）

我覺得這本小說的痛感遠遠超過森林，也或許是那些痛點剛好都狠狠地戳在我肋骨上。

失去。錯過。離別。無法觸及的。從這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這裡的我已經不再是從前的我。

喔幹我敢保證如果是以前的我來讀肯定看不懂在寫三小，可是現在我可以讀懂了。
夭壽。好幾次看到淚流不止。
痛死。

就像曾經的我也看不懂挪威的森林在寫三小
可是後來回頭看也是淚流不止
可能真的要生命經驗有相關性或相似性，才能看懂吧

值得一提的是
衛星裡面也有提到「草地暗處藏著會讓人走一走就掉下去失蹤的井」我記得這描述在挪威的森林裡也出現過

而我覺得衛星是非常絕望的一個故事。
痛感跟孤絕遠超過於森林，森林至少還有小林綠那充滿生命力的存在（電話亭也是這兩個故事的共同重點呢）

衛星的故事設計相當縝密
我前面只是把一些我覺得特別美或格外有味道的段落記下來
但讀到後面，會忍不住一直往前翻，去尋找先前早已落下伏筆的部份互相對照。

但對衛星，我自己比較不能適應的是那些奇幻感的寓意象徵吧
這大概就是為什麼我那麼不喜歡海邊的卡夫卡了。而又那麼喜歡挪威的森林的原因之一。

「每天上班，生活不得不變得規律起來，以後大概不會再半夜三點半打電話到你家了，這也是有利點之一噢。」
『這是很大的有利點之一，不過妳住的地方離國立市遠了，倒有一點寂寞就是了。』
「你真的這樣覺得嗎？」
『當然。這顆不含雜念的心，真想拿出來給妳看看。』

在那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慢慢地數著數字，我那時所感到的衝動實在太激烈了，眼睛甚至滲出眼淚來。

「我也喜歡你呦。」小堇說，「在這廣大的世界上比任何人都喜歡。」

（小堇寫給「我」的長信）

這樣的現在，一想到為什麼我現在會這樣（偏偏不湊巧）身在什麼羅馬呢？周圍的事務就變得不可思議得不得了。當然循著過去以來的經過情形走下來的話，「我在這裡的事實」自然也有一些道理，但實際的感覺上我卻還無法接受。不管怎麼勉強找理由，在這裡的我，和我所認為的我自己無法融為一體。換句話說，就是「老實說其實我也可以不在這裡。」這真是不得要領的說法，不過你了解我想說什麼嗎？

可是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那就是但願你能在這裡。跟你遠遠離開之後──就算跟妙妙在一起──我還是覺得很寂寞。如果離得更遠的話，我想還會更寂寞吧，一定的。如果你對我也有同樣感覺的話，我會很高興。

於是現在我忽然注意到，在這樣給你寫著信之間，我最初說的覺得變成四分五裂的奇怪心情，好像多少變淡了些似的。我已經不太在意了，就像半夜裡給你打完長電話，從電話亭走出來時的心情依樣。難道你有這種類似現實性的效用嗎？
你自己怎麼想呢？不管怎麼說，請為我的幸福和幸運祈禱好嗎？我一定很需要這種東西。
再見。

／

任何地方都好。總之都非常非常遙遠。而且今後她恐怕還會離我越來越遠。一想到這裡，我就覺得很難過。好像在月黑風強的夜晚，一隻莫名其妙既沒有預定也沒有信條，只是緊緊趴著的無意義的蟲子一樣的心情。小堇說離開我「很寂寞」。但她身邊有妙妙在。而我則誰也沒有。我──只有我而已。跟平常一樣。

我現在卻像這樣，被關在一個密閉的圈圈裡。我在同一個地方一直不停地繼續兜圈子打轉。一面知道什麼地方也到不了，一面卻停不下來。我不得不這樣說，不這樣，我不知道要怎麼好好活下去。

我在那無脈絡的睡眠中──或不明確的半醒中──想著小堇。我跟她共度的各種時間和空間，像古時候的紀亂般斷續浮現我腦子裡。然而置身於眾多旅行者來來往往的機場吵雜聲中，我和小堇所共有的世界顯得那麼渺小而無力，覺得缺乏正確性。我們兩人都沒有可以稱得上智慧的智慧，也沒有足以彌補這個的本事。沒有可供依靠站立的支柱。我們無限接近零。只不過是從一個無到另一個無之間漂流著的渺小存在而已。

她拿起一顆橄欖放進嘴哩，用手指抓住種子，像詩人在整理著句讀點一般，把那非常優雅地丟在菸灰缸。

「小堇消失了。」
『消失了？』
「像煙一樣地。」妙妙說。並輕輕喝一口葡萄酒。

「我還記得很清楚第一次遇到她時談到人造衛星Spitnik的事。她談到彼特尼克beatnik作家，我把那錯當成Spitnik。我們覺得很好笑，於是初次見面的緊張感解除了。嘿，你知道Spitnik俄語是什麼意思嗎？那以英語來說是traveling companion的意思噢。『旅行的伴侶』我上次特地翻了字典才第一次知道。想一想真是不可思議的吻合噢，不過為什麼俄國人會為人造衛星取這樣奇怪的名字呢？只不過是孤伶伶獨自繞著地球團團轉的，可憐的一堆金屬而已呀。」

（小堇跟我）

小堇引用了其中一節。

『人在一生之中應該有一次到荒野裡去，體驗一下健康，卻甚至有幾分無聊的孤絕。發現自己只能依存於完全孑然一身的自己，然後才會認清自己真實的、隱藏的實力。』

「你不覺得這很棒嗎？」她跟我說。「每天站在山頂上，360度俯瞰一圈，確定沒有任何山上在冒黑煙。一天的工作只有這個而已，然後就可以痛快地看自己喜歡的書，寫小說。到了晚上毛茸茸的大野熊在小屋周圍繞著徘迴。那才真是我追求的人生。跟這比起來大學文藝系簡直像小黃瓜的地頭般微不足道。」

「問題是，不管是誰總有一天都非要下山來不可。」我陳述我的意見。不過她的心依然像平常那樣，似乎並沒有被我現實而平凡的見解所打動。

《人造衛星情人》p.10

（妙妙）

「我在世界盡頭，靜靜地安頓下來，誰也看不見我的影子。我這樣覺得。在這裡只有我和小堇而已。其他的一切事情都可以不去想。我不想再動，不想再離開這裡。我想，哪裡都不想去了。希望能永遠都能這樣。當然我也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在這裡的生活只不過是一時的幻想而已，總有一天現實會來捕捉我們。而且我們不得不回到原來的世界。對嗎？不過至少在那個時候來臨以前，我希望能不想多餘的事，能盡情地享受每一天。而我真的。只是單純地享受著這裡的生活，不過當然是指到四天前為止。」

《人造衛星情人》p.127

「對了，我們什麼時候要離開這裡呢？」小堇一面在流理台洗著餐具一面問。
「我想再這裡悠閒的地待一星期左右，不過這已經是極限了吧。」妙妙看著牆上的月曆說。「雖然我希望能永久這樣。」
「我也當然這樣想。」說著小菫微微一笑。「可是沒辦法啊。美妙的事終究是要結束的。」

《人造衛星情人》p.138

這是小說裡相隔甚遠但可以互相呼應的三段

「我」的想法都是偏向理性跟現實層面的，當跟現實世界無法連結的小菫不斷對他提問時，小菫就逐漸趨近現實世界，而「我」則透過這個回答小菫各種奇形怪狀問題的過程逐漸理解我自己是誰。
所以他們的存在對彼此來說都很重要。

讓我悲傷的是，曾經「我」陳述人終究要下山這個現實時，小菫並不多加理會，不認為美好的事物終究會結束，但是當她深深愛上了妙妙。當她跟妙妙在希臘座落於海洋的小島上同居旅遊的那個夜晚，她理解到一切終將結束。

而妙妙則安心安逸於沒有人可以看見我的心情之中。她只需要小菫。她不想去思考任何現實層面的事情。即便她也理解他們終究要回到現實之中。

而最後，小菫就像煙一樣，消失了。

在希臘海洋的小島上，妙妙跟小菫聊天的過程中都曾經提起貓

妙妙說起自己在天主教學校就讀的回憶。那時在禮堂上修女對所有人提問：如果你跟貓一起漂流到無人島上，孤絕的海島，十天內沒有人會來救援，你們的救生艇上食物跟水吃完以後就只有死路一條，你會把食物分給貓嗎？

修女很快就說，那是不對的，因為各位是神所選出來的尊貴存在，貓不是，因此食物應該你一個人吃。

神選之人你個屁啦幹（

我確實對這個問題苦思了一陣子
我內心迅速浮現的答案其實是：
如果必死無疑，那我立刻跳海自殺謝謝

比死更恐怖的是什麼，是你要親眼慢慢等待死亡的到來。所以那還不如一瞬間死掉早死早超生咧。

問題點是，我一想到還有貓，如果我死了，貓就必須孤零零地待在船上，孤獨地等待死亡。
那，好像不應該這樣。
即便我會很恐懼，我還是想陪著貓一起迎接死亡。

所以會選擇跟貓一起分食物跟飲水吧，雖說不知道理論而言究竟是人或貓能生存較久。但我希望貓可以比我先走一步。
即便我會很痛苦，我也不希望貓孤獨。

欸這真是好問題。值得另開一個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