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來談談這場夢。」他舉起了自己的左手，同樣缺少一截的小拇指，納薩尼爾動了動小指，本就比其他手指更加短小的指節，在少去末端後移動得更可笑，而他能感受到伊桑投來的注視。

於是他心虛的清了清喉嚨，欲蓋彌彰的扯開話題：「你有聽到夢裡的文字嗎？它們提到了還有八天。」

他坐在床上，塌陷的床鋪和夢境裡一樣柔軟。

伊桑靠著衣櫃，他現在對床鋪有點陰影，盯著對方晃動的手，納薩尼爾出奇的冷靜，甚至不為斷指感到惋惜，人們面對危機會有不同的反應，他不能太早做判斷，但能確定的是，納薩尼爾沒有惡意。

「……我記得很清楚，它說十三子結齊，方能『離』，後面沒有說完。」

伊桑的聲音有些沙啞，他的喉嚨生疼，口腔火辣辣的燒灼感，不自覺的將手交疊在腹部前，遮住殘缺的小指，拙劣地想藏住不安，「你在黑暗中看見什麼？」

「對的，我也聽見相同的話，像是小說裡會出現的，沒有人知道為什麼發生的怪異故事。」他察覺到伊桑佇立的姿態，注意力很快又被岔開：「噢，你要坐著休息一會嗎？如果不想坐在床上，你用我的背包墊著坐下？」

他踢了踢自己的背包示意：「我看見我會發光，還有卡牌、羊皮紙與野營刀，真惡劣，我前陣子還蠻想買一把，現在估計也不用買了。」

「之後你也知道的，切斷手指、吃……呃，醒來。」

「好意心領了，克勞森。」伊桑搖搖頭，他還沒有嬌貴到需要用其他人的背包當墊背，深深吐氣後他坐回自己的床，陷進去的觸感像是浸在淤泥中，「野營刀？」

「那個空間的觸感跟床鋪差不多。」伊桑解釋了下剛剛沒有站著的理由，「我拿到一把截肢手術刀，取得的順序是羊皮紙、卡牌，最後才是斷指的刀。」

他將手伸出來，給納薩尼爾展示斷面整齊的創傷，除了邊界有著些微的不自然感，伊桑清楚他為何在最後一刻猶豫，因為手指的受傷意味著未來與夢想的變動。

「是啊，瑞典 MORAKNIV 11742。」納薩尼爾倒不介意背包派不上用場，轉而思考起伊桑描述的情景：「嗯……我想整體一致，只是刀具不太一樣？」

他下意識的揉壓著床鋪，然後探出身子，握上了伊桑的手，他明顯感覺到對方一瞬間的僵硬，但納薩尼爾想要確認的事項和伊桑完全不同。

「抱歉，伊桑，手借我看一下。」他補充。

納薩尼爾仔細的將兩人的手指斷面比對，如出一轍的薄膜沿著切口攤平，在邊緣處和明顯更厚實的皮膚層融為一體，怪誕得像是半層皮膚移植。

「我不太想肯定那種推測，但有可能……那把刀有可能是我們選擇的。」

更多的困惑浮上心頭，它能把他們關在黑暗房間，也能把文字塞進腦袋裡，卻不能親自傷害他們，細想都覺得有些諷刺。

「……克勞森。」伊桑的聲音帶著微慍，但沒有抽回手，任由納薩尼爾檢查新生的傷口，他的手因為碰過水而更冷些，溫暖的觸感帶來些許微癢，他的視線落在那專注的神情，最後只是不輕不重的叮囑。

「你應該先說出口，避免逕自觸碰。」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也不用買它了。」

「畢竟在夢裡試用過了。」他自我調侃著，隨後納薩尼爾在伊桑的叮囑下很快鬆手，舉起雙手作投降狀：「是我的錯，下次注意。」

「另外你得注意保暖，伊桑，這地方老舊得很，如果風雪再大一些很容易失溫的。」他依舊嘮叨個沒完，一點也不像是才剛經歷激烈刺激的人，不過過於頻繁的舉動倒是透露出些許緊張，灰色的眼中蘊含隱晦的興奮與探索慾。

納薩尼爾實在不想在第一時間就被擊潰，但他也知道這樣的行為像是異類，只能掩飾般的加入其他話題。

那把醫療刀的手感很完美，但伊桑這輩子大概率不會再使用它了。

他聽著納薩尼爾的對話而心煩意亂，理智上知道這也是緩解僵硬氣氛的方法，卻不適用於想要解決問題的伊桑，他們鬆開了手，伊桑從背包翻出抗生素藥膏，在傷口完全癒合前，還是需要抹藥。

「比起失溫，你還是更擔心自己吧。你這樣行事，很容易惹上麻煩。」就像他們看過的書，一個容易多嘴的主角，不斷觸發的戲劇性衝突，大多沒有好下場。

「我想它或許不能直接傷害人，必須使我們出於自我意志的行動才能達成目的。」

他將棉花棒站上適量藥膏，朝著納薩尼爾伸出手，用那隻殘缺的右手。

「我有分寸的。」他笑著眨眨眼，灰色的眼睛彎起，他看得出伊桑有點煩躁不安，或許他自己也是，但對納薩尼爾而言幽默不會在任何場所被消失。查明真相與詼諧逗趣間並不衝突，他是這麼認為的。

他很堅定，但也很服從，像是一個悖論，不過他仍然會回應對方的關心：「但我會注意。」

「只是待會我會去隔壁房打聽看看是不是大家都遇到同樣的事情。」所謂一波三折，納薩尼爾的邏輯就是如此，在有些超過的範圍內肆意妄為。

「我認為……」他看著熟悉的藥膏和伊桑熟練的動作，不禁在內心感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認真的人大約做什麼事都很工整……然後在伊桑伸手時反射性的將手放了上去：「噢，我覺得它應該有一定的規則性跟緩衝時間。」

「時間跟空間的異動時絕對的，」他空著的另一隻手開始數數：「感知干擾、記憶讀取、規則制定，除此以外最嚴重的是——」

「帶來人們心理上的壓力。」

伊桑細緻的為納薩尼爾塗上藥膏，他認為直接去探聽情報過於衝動，跟分寸基本上毫無關聯，但只要能注意安全，便也沒有什麼值得反駁的，「是，我不認為我猶豫的時間長到足以天亮。更何況在黑暗中待的越久，人的精神更容易崩潰。」

賭上自己的意志力說來簡單，但哪怕有一點潰敗的可能，他都無法再忍受無作為的現況，「也許有人能忍受漆黑，但我沒有辦法，體感約兩三小時就動手了。」

某方面來說伊桑是軟弱的，他鬆開手，掌心被捂得暖了起來，也幫自己上好藥。

「或許——」納薩尼爾收回手，上面的藥膏服貼均勻，他思考了一會後認真的回答：「其實執行快與慢並沒有區別，結果都會是一樣的，因為我們暫時無從反抗。」

「即使在黑暗中不會死亡，但按照邏輯推算，當第二次規則來臨時，人會因為困在上一個地點而被淘汰，我是這樣認為的。」

他看了一眼手機上的論壇，只有少數幾則貼文在討論這件事情，像是還存放在不當空間的葡萄酒，直到發酵氣體積累以後才會驟然發生爆裂，但對納薩尼爾而言，他選擇率先打破自己的玻璃瓶，試圖引起自己的警覺。

他同樣脆弱，但是是衝動而不服輸的。

「你無從驗證這個推算。」伊桑不置可否，他更喜歡書本，能以文字推敲的東西更具真實性，他遞出那本忘記歸還的《主婦小鎮日常》並繼續開口：

「還給你。待你打聽完情報後，我們去小鎮探索。」他認為納薩尼爾沒有拒絕的理由，所以下了決斷，至少他們的意見一致，只是做法差距甚遠。

不是所有事都像書裡一樣生死分明，而現在他們活著，所以總要做些什麼。

「行，那等等我就回來。」他接過那本書，塞進了背包中，起身穿上了外套，省得待會敲門沒有被認出是哪個學校的學生：「我是沒有辦法驗證。」

「不過小說都是這樣寫的，正如《主婦小鎮日常》能夠反映出人類真實的情感，虛構的小說也許是存在意義的，對吧？」

他在推開門前停下，聳了聳肩：「雖然也對，它不一定存在邏輯，邏輯只是人類思考的產物……呃，但如果要否定的話，噢……」

他沒有說完這段話，只是推門而去，留下一句「待會見」，就消失在寒風拼命竄入的門縫中，喀噠一聲，門被關上。

「待會見，克勞森。」

伊桑看著那輕快溜走的背影，又歎了口氣，回應他的是關門的聲音，他覺得所有書本都有存在意義，但混淆虛構跟真實會帶來負擔，「人們都是脆弱的。」

他尚且能恪守本分，但明天呢？伊桑突然有些想念納薩尼爾的遊戲機。

「……得振作起來。」伊桑喃喃道，不能浪費手機的電量，但獨自一人又太過安靜，他輕輕哼唱起童謠，歌曲是牧師的小烏鴉，悶悶的嗓音迴盪在房間內。

他終於得了平靜，灰暗的光照進房內，心情卻依然如陰霾般未能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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