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搞砸了。

在回到中央區的路途中，盯著自己最後回覆的訊息，維爾加德滿腦子只剩下這樣的想法。直到下了車，看見等在不遠處的熟悉身影，他才收斂了沉重的表情。

將準備好的西裝交給維德，修貝特勾起溫和的笑，邊寒暄著一同步入建築。夏弗爾始終一言不發，只在先一步離開前說了句少喝點。

「他只是擔心你。」
看著走遠的身影，褐髮的青年笑得輕鬆，調適著不屬於自己的苦澀情緒：「我也是。」

「……抱歉。」
知道是自己影響了對方，他帶著歉意朝他低下頭，並在大廳與對方分別。

回到房間，他沖了個澡，休息至傍晚便拿出服裝換上。修貝特很貼心地在訂製的服裝旁準備了一些配件，他的視線停留在一朵做工精緻的紅花上，下意識便將其挑了起來，放至心口處。

雪色的西裝外套掩蓋住藏在其中的色彩，讓挺拔的藍白身影一如往昔。

提前抵達會場，在經過簡單報到後他很快跟著陸續抵達的賓客一同步入會場。雖然提前收到了資料，但這次他還沒能來得及過目所有賓客的名單，只能認真掃視著會場，確認起事先記好的所有出入口。

這個時間……不知道對方在哪做什麼呢。

今日他申請了早退，提早下班回到家中。

換上一套新訂製的西裝，站在更衣室鏡前他猶豫著搭配的領帶，從許多斑斕色彩的領帶中，他注意到一條像是那雙眼眸的藍色領帶，下意識就將它拿起看了許久才將其好好繫上。

接著他為漢堡準備好晚餐摸了一輪才依依不捨地離開家中，搭上家裡的轎車，陪著哥哥一起前往宴會。

隨著賓客增加，他挑了個視野良好的角落立著，並不打算參與眼前熱鬧的場景，卻恰巧和一位中年男性對上眼。他認得那個人，是局裡資歷頗深的上司，且很愛聊天。

「柯波桑特，沒想到你也來了。」
對方熱情地朝他揮揮手，很快湊過來，無奈之下，他也只能禮貌地點頭回應：「……您好。」

在值勤時間和幹員搭話實在不是個合適的行為，但對方官階比自己大得多，他今天也沒有力氣築起一貫的冰冷，便只是簡短應付著。

「對了，你喝酒嗎？我跟你說，今天開的酒可貴了，高層也真敢花……」
對方還在自顧自的叨叨絮絮，順手從經過的服務員手中拿了兩杯酒，一杯直接塞進他手裡：「來來來，你嚐嚐就知道了！」

「……」
終於微皺起眉，我不喝酒四個字才剛到嘴邊，又默默吞了回去。

也不知是什麼心理，他今天心情很差，就連自己平時堅守的原則，此刻也覺得怎樣都好。
……算了，不就是一杯酒。

平時厭惡的苦澀滑入喉嚨，他卻自虐般的覺得這樣的味道用來澆灌連日來難受的情緒剛剛好，借酒澆愁說不定就是如此。
見他一口乾了，上司也滿意的點點頭，很快找其他人搭話去了，留下他立在角落，盯著酒杯若有所思。

撐起社交場合該有的笑臉，杯觥交錯之間，好不熱鬧。

他深知在這最不該的就是喝醉，點到而止的飲酒方式搭配著宴會上的料理，讓他即使與許多人敬酒，也還未有任何一絲醉意。

他瞇起眼笑著，眼裡沒有一絲真實的笑意，人們看似和樂的對談，內裡藏著多少算計和攀比，這樣的社交使他感到疲憊，不管參加幾次他依舊無法適應。

大概是見第一位長官朝那位以冰冷著稱的幹員搭話成功，後來也陸續有幾個認出他的人來找他攀談。他依舊是那個不冷不熱的態度，遞來的酒杯卻是都沒有推辭，幾杯下肚，已經覺得有些飄然。

對方曾告訴過自己的話突然出現在腦中——搭配著食物，比較不容易醉。
雖然在此刻想起那晚的記憶讓他有些鬱悶，卻還是乖乖邁出步伐，離開角落往擺放著餐點的區域前進。

然而這貌似是個錯誤的決定，來到靠近中央的人群中，幾個稍早就注意到他的熱情貴婦與小姐很快靠過來，語氣甜膩柔軟。

「那個……你是鎮壓局的幹員吧？我剛才有看見你和父親對話。」
「我知道，你是A級的那位！本人真的好帥喔。」
「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無奈的擰起眉，他認出了其中幾位是這次宴會的主贊助人或家裡的千金，自然不好得罪，儘管腳步已經有些虛浮，還是勉強接下了塞進手裡的香檳。

在與一群富家子弟長輩們的社交，被各種問候工作、家庭、愛情一輪後他感受轟炸般的疲憊感襲擊而來。

在蹦不住禮貌的表情前，他只好與哥哥交代了自己想先休息後，便緩緩退出這可怕的社交地獄，走至人比較稀少的區域。

他發現香檳於他似乎比紅酒還要好入口。

浸泡在香甜的酒氣中，他的視線已經有些飄忽，似是在看著面前朝他露出甜笑的小姐們，又似乎沒有在看。
那天和對方一起喝的酒，也是這樣芬芳甘甜，卻又有哪處不同……看著面前陌生的笑臉，他莫名覺得空虛的感覺更甚，不一樣，全都不一樣。

在談話移動的過程中，他們來到了人流較少的邊緣，他沒什麼反應，只是捧著酒杯心不在焉的應聲，明顯是已經醉了的模樣。幾個比較機靈的小姐很快拱了拱中間的女孩，讓她主動出擊。

「那個……你好像有點醉了，要不我陪你去休息一下？」
長髮的少女自然地撥了撥頰側的髮絲，看向他的目光羞澀卻又熱烈，輕巧地湊到他身旁，伸手就準備挽上他的手臂。
「我們可以去沒人的地方……」

他緩緩品著手上的藍莓派時，聽見不遠處的談話，抬起頭才注意到那熟悉又懷念的藍色，他猶豫了一會，將派吃完，見維德似乎真的醉了不像平時那般反應，才向前走了過去。

「維德」他輕聲呼喚走了過去，「原來你在這」說完他擋在了小姐與維德之間。

「抱歉，我的朋友沒有給妳們添麻煩吧？」將維德扶住後才轉頭看向小姐們，他試著露出歉意的笑臉。

「就不勞煩小姐們了，我來照顧他就好，免得打擾到妳們的雅興。」

「你是……」
被隔開的少女有些不滿的視線在抬眼對上來者後停頓了下，即使不常出席這類活動，但是咲家的小兒子，從小在這個圈子混跡的人又怎可能認不出？

「……原來是賢河先生的朋友。」
少女的臉上很快掛上社交的微笑，不著痕跡地退回其他千金身旁，明顯並沒有為難這位少爺的意思：「當然沒有添麻煩，既然有您在，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優雅的行禮轉身，幾位少女很快離開，留下兩人立在原地。

他甚至還沒聽清靠近自己的女性在說什麼，一聲熟悉的呼喚便讓他茫然地眨眨眼，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直到一雙有力的手將自己扶住。

「……？」
朦朧的視線從扶著自己的手往上看去，熟悉的紅浸染視野，讓他更加困惑地歪了歪頭：
「賢河……？」

「我帶你去休息室」看對方有些醉的迷糊，他輕嘆一口氣，稍微調整了姿勢，好將人帶去距離不遠的休息室。

「你是來值勤的嗎?」在移動的過程中，他順道確認了一下。

「嗯……」
兩手都被扶著，腳步虛浮地跟著移動，他遲了好幾秒才發出聲音，腦袋乖巧地輕點。似乎終於確認了身旁的人不是幻覺：
「你怎麼在這……？」

「陪哥哥來的」他簡單回答後，也剛好到達了休息室。

走進無人的休息室，他將人放置沙發上，便去倒了一杯水遞給對方。
「值勤的還有誰?我看你這個樣子，應該沒辦法繼續值勤，我送你回宿舍」

「……」
看著手中的紙杯，他並沒有回答，只是皺了皺眉，將杯子放到一旁的小桌上。
明明那麼久沒見了，為什麼對方還能這麼若無其事？

腦袋被酒氣攪得迷糊，方才一口氣喝下的烈酒似乎終於作用起來，將他的臉頰醺得紅潤。搖搖晃晃地站起，確認了對方的方向後，他便整個朝人倒去，環腰抱住到埋入肩頸的動作一氣呵成，直到對方的氣息充斥鼻腔，他才滿意地舒展了皺起的眉。

「........?」被突如其來的動作搞得整個人一僵，有些不適應對方這突然的親暱。

「你喝太醉了.....」用手試圖將人分開，要是這時有任何人進來，他可解釋不清這曖昧的一幕，特別是這政商的宴會，任何風聲都散佈的極為迅速，如果傳進父親耳裡，恐怕就麻煩了。

「……我沒醉。」
感受到分開的力道，靠在懷中的人並沒有後退，反而收緊了環抱的力道，似乎並不打算輕易鬆手。

看著這個狀態他肯定這人絕對是喝得很醉，但現在反駁似乎也沒什麼意義，「我送你回宿舍」說完他從口袋拿出手機打算與哥哥聯絡，順便叫司機備車。

「嗯……」
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對方的話，感受到分開的阻力消失，他只是輕哼了聲，閉上眼感受著思念的溫度。

聯絡完後，他先思考著該如何移動，目前的姿勢實在不方便行走。
「把手給我好嗎?」想著像剛剛那般將人攙扶出去，於是他試著放輕聲音詢問。

「……？」
順著輕聲的指示，他稍微起身看了看他，又低頭看向他的手，遲疑了半晌才緩緩鬆開懷抱，主動牽住了他的手。

「..........」雖然和預想的不同，但還是將人從休息室帶了出去。

途中見到另一位眼熟的值勤身影，「卡瓦!」他向人招手，「你也是來執勤的吧?請幫忙轉告你們的組長，柯波桑特身體不適申請早退」說完他便攙扶著維德往自家車子走去。

「賢河前輩？」
看見來者和被攙扶的人，在門邊站崗的卡瓦伊藪很快立正站好，朝兩人離開的背影有精神地回應：「沒問題！請前輩保重！」

也不知道對方是要帶自己去哪裡，維德只是被半拉半指引地跟著移動，唯有牽著的手被他緊緊抓著，就這樣來到車邊。

他將車門打開，將手擋在對方頭上，怕人入座撞到車頂。

上車後賢河幫維德繫好安全帶便吩咐司機「到鎮壓局宿舍去」。

「……唔。」
似乎對施加在身上的束縛很不滿，他掙動了下，很快將安全帶解開，移動到對方身旁，圈住他的手臂又貼了上去。

「..........」再度拉好安全帶繫在對方身上後，車子才出發前往宿舍。
一路賢河都與司機簡單寒暄聊聊，不過是為了避免對方向父親報告些什麼。

直到到了宿舍門口「好了，我送你回樓上宿舍」

儘管對被扣回的束帶不太滿意，但也不影響他靠著身旁的人，便只是圈著他的手臂，一路上安靜地閉著眼，直到聽見對方的話。

「……」
看著車窗外的宿舍大門，他將懷中的手臂摟緊了些，抬起的眼中流露出些許不安。
「……那、你呢？」

「?」他的表情有些疑惑，「我?當然是回家」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麼這麼問，但他還是耐心回覆。

「……那我、不回宿舍。」
似乎確信了回到宿舍等於和對方分開，他搖搖頭，這回倒是將身上的安全帶一同攥緊了些，沒有想下車的意思。

「.........?」表情更加疑惑，「那你要去那?」思考著對方是否是想回鎮壓局或是其他認識的人那。

「……你家。」
看著他的眼睛，朦朧的藍帶著小心翼翼，抱著手臂的手輕輕扯住他的袖子。
「……想、一起回去，可以嗎？」

「........」面對自己心儀的曖昧對象，即使說服著自己不該如此，但心還是情不自禁被對方牽引著，耳根子有些透著紅。

「真是，他好像真的喝太醉了，或許是想看漢堡跟起司吧」他特意將這句話說得大聲些給司機聽，「抱歉，讓你多繞了些路，回宅子吧」他掩飾著內心複雜的情緒尷尬地苦笑幾聲，向著駕駛座的司機說著。

儘管沒有得到正面回應，從對方的話語和駛動的車輛來判斷，對方似乎是同意了自己的請求。他瞇起眼，臉上是明顯的滿足，靠回肩上的腦袋輕蹭了蹭。

他稍稍撇開頭，用手撐著下巴稍稍擋著自己的表情，雖然耳根早已出賣了他的情緒。

一回到宅子，他和司機簡單交代了幾句便拉著維德直直往自己房內帶，也幸好今日父母帶著多爾滾和起司去參加了另一場聚會不在家。

一到臥室，他便鬆開拉著的手，想將人安置於沙發上。

乖順地任對方牽著，直到進入熟悉的臥房。察覺抵達了目的地，他看著被鬆開的手，自然而然地湊到對方身前，再一次張手將自己貼進對方懷裡，就這樣待著一動不動。

「......維德?」看著像撒嬌般的曖昧擁抱，讓他的心情有些複雜，不斷的告訴著自己，對方是因為喝醉才會這樣子，自己還是別想太多。

「能先鬆手嗎?.....」他放輕語調，「我去樓下倒杯水」。

「……」
稍稍抬頭，朝上的藍輕眨了眨，他似是又陷入了思考，然後溫順的靠上肩膀，儼然是一副除了分開外都能好好配合的模樣。
「……一起去？」

「......」他再度輕嘆了一口氣，沒想到對方喝醉會這麼黏人，反常的讓他有些不知該怎麼面對。

想起現在與前陣子被躲著的情況，讓他忍不住嘟喃「.....明明前陣子都在躲著我的.......」

「……沒有躲你。」
見對方沒有回應也沒有動作，他停頓了下，空出一隻手將指尖輕輕滑入他的掌心，試探地扣住。
「不能、一起嗎……？」

現在倆人的姿勢曖昧不已，近在咫尺的距離就能聞到酒味和對方身上淡淡的草木味，讓他一瞬間有些恍惚。

「你真的喝太多了....」最終他也只擠出了這幾個字便妥協了，還是讓對方跟著去樓下端著一壺水和杯子上來。

捧著杯子，他緊挨在對方身旁，似乎堅持著就算不牽手也要有所接觸，只是啜了幾口後又默默停下。感受著從晚宴開始累積在體內的水分，他將杯子放下，轉身拉了拉對方的袖子。
「……廁所。」

「恩?去啊」表情有點疑惑，覺得對方應該知道位置的，他解開領帶稍微鬆口氣，坐在沙發上沒有打算移動的模樣。

「……」
微微擰起眉，似乎對對方的反應不太滿意，難道是他的意思不夠清楚？
整個人轉過身，摟住脖子的動作讓身體輕易地貼進對方懷中，他盯著他的眼睛，認真地一字一句道：
「陪我去。」

從來沒體會過的親暱舉動，讓他的耳根子再度悄悄地紅了起來。

「知...道了，你先起來」他的心還是輸給了那藍色的雙眸。

「……嗯。」
聽見應允，專注的目光又盯著他看了幾秒，才乖乖起身後退了些，自然地再次牽起對方的手。
「走吧。」

乖乖被拉至廁所門口後，他便直接鬆手，讓對方進去。

「快去吧」

「……？」
看著被放開的手，他歪了歪頭，又重新牽起。

「一起？」

「你自己進去，我在外面等你」再度放開手，覺得對方的提議實在太荒謬，光是一起來廁所門口就讓他覺得有些荒謬，一起進單間廁所，絕對不可能。

聽著對方決絕的拒絕，他有些失落的垂下眼，倒也沒有再伸手去拉人。

「……那你、不可以不見。」
低聲說完，他便踏入廁所，將門關上。

站在廁所門口，他微微摀住臉，開始思考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麼，本來說好要劃清界線的，怎麼又會讓自己陷於目前的境地。

但當時不出面，這人大概就要被那小姐吃乾抹淨了，不管是作為朋友還是出於自己的私心，都不太想看到那樣的場面。

當他打開門，確認對方還在後明顯鬆了口氣，小步回到他身旁，伸手拉住他的袖子。

注意到被拉住的袖子才開口道「好了?」，他稍微側著頭觀察著維德詢問。

「嗯。」
點點頭，他觀察了一下對方的表情，才緩緩垂下眼，試探地再次牽起手。

沒有做出任何牴觸的表現，讓對方很順利的牽起手。
「先回房間去吧」說完便牽著維德回到房間，接著他才鬆開手脫下西裝外套，看了看時間轉頭向維德說道「今天早點洗澡，早點休息」

「……」
看著對方的背影，他沒有回話，只是沉默幾秒，再次繞到對方身前伸手環住他的腰。

從他好不容易再見到對方到現在，不是走來走去就是被迫分開，他不過是想待在這個位置而已，怎麼就這麼困難？

「你是喝醉就喜歡抱著人嗎?」他微微低下頭望著身前的人，想從表情中看出些什麼，似是想確認些什麼。

「……？」
不懂對方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他困惑地歪了下頭，還是乖乖回答：
「沒有。」

「那.....能不能先鬆手?我要去洗澡，」他試著與眼前醉的迷糊的人溝通。

「……」
才說了兩句話，對方又要自己放手，溫和的眉眼微微皺起，低頭埋入他的肩膀。

雖然沒有回話，但從收緊的手和蹭著頸窩搖頭的動作能看出，答案是否定的。

「維德，你身體不舒服嗎?」看不見臉、對方也不回話，他只好試探般的詢問，或許是酒醉帶來的不適，所以才想有人能陪著之類的?他這麼想著。

「……沒有。」
這次他回應了，卻稍微延遲了幾秒，放軟的聲音自埋著的位置傳出，讓他的回答聽來有些模糊。

「……那你可以給我一個不放開的理由嗎？如果你不放開，我沒辦法去洗澡」此刻他感覺就像是在面對鬧脾氣的孩子一樣，有些無奈但還是耐心的問著。

聽著對方的問話，朦朧的腦袋努力運作著，為了能不和對方分開而尋找答案。

種種理由最終匯集成了一句話，感受著久違的溫度，他眷戀地又貼近幾分，似是害怕對方突然不見。
「……我很想你。」

曖昧又難以理解的話語，讓他微微皺起眉頭。

讓自己靠近、卻又主動避開的是他，決定放棄後、抱著自己說著想念的是他，摸不透對方的心思。

莫名的情緒慢慢蔓延，不知是委屈還是不滿、參雜著許多複雜難以言喻的思緒，化成暴風雨的海浪，逐漸將他吞沒。

他不曾在對方面前發過脾氣，也不想向對方說著銳利的言語，就連兩星期前那次見面，他也沒有死纏爛打的逼著對方追問，因為他一直記得從小糸先生不斷提醒自己的，越是煩躁憤怒時越是要保持冷靜。

而這次他終於無法說服自己冷靜，明明撕開了這條線後，或許連朋友都做不成。

「先避開的是你，說這種話是什麼意思?」他勉強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但語氣明顯帶著些不悅。

「……我、沒有……」
從未聽過對方這樣的語氣，他整個人瑟縮了下，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也不敢抬頭去面對，只覺得這樣的感受陌生無比，環在背後的手無措的拽緊了他的衣襬。

清醒時難以解釋的話語，在腦袋混沌的情況下更無法好好說明。他找不到能回應的話語，從喉間發出了心急的嗚咽。
「你生氣了……？」

「.......」
聽見對方的問話和反應，他陷入沉默。

真要說起來，擅自喜歡對方的是自己，當初想靠近對方的也是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向對方發洩情緒的，也確實不該。

特別是在對方喝醉時，他計較這些做什麼?又有什麼意義。

「抱歉，我累了.......，今天早點休息好嗎?」伸出手扶住對方的肩膀想將人分開。

沒有得到正面回答，只感覺一股力道想將自己拉開，他著急地搖了搖頭，將人抱得更緊。

「……我、真的不是有意躲你，對不起，你不要生氣……」
明明他下定決心放棄，並不是想讓對方生氣，也不是想要疏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明明他只是……

「我只是……不想和你分開……」

「........我沒有生氣了」他輕嘆了一口氣，「你還在酒醉，等明天你酒醒了，我們再談談」聽著對方的話語，他沒有多想，喝醉時說的話有幾分真又有幾分假?

他不知道，唯二知道的是自己真的累了，並且倆人繼續僵在這，今晚就真的沒辦法休息了。

「……真的？」
埋在肩上的頭終於緩緩抬起，小心翼翼地對上對方的視線，緊環在腰上的手使兩人的距離親暱無比，他卻一點也沒有退開的意思。

「……那、可以一起吃午餐了？晚餐也可以？」

「明天再說，現在先洗澡休息好嗎?」即使對方喝醉，他還是不想隨意答應什麼。

那雙牽引著心緒的藍眸，讓他想觸碰而伸出手，卻在意識到後停在了半空中，緩緩的又將手收了回去。

「……嗯。」
沒有注意到對方的動作，溫潤的藍映照著晨曦的色彩，又是沉默幾秒，他這才乖乖點了點頭——然後安心地再次貼回對方懷中。

「......你不放手要怎麼去洗澡」看著應答自己"嗯"，卻又不鬆手的人。

埋在懷中的臉稍稍抬起，他輕眨眨眼，開口的語氣就像在問對方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咖啡。

「……一起？」

他感覺這人真的醉得不輕，而這句話也彷彿再度提醒著他，對方只是把自己當成朋友。

「不能」他開始盤算著真的沒辦法洗澡的話，直接睡沙發一晚也不是不行。

「你應該記得我說過我是個同性戀，即使你是個直男，這樣也很不妥」他語氣認真。

「……？」
朦朧的眼中帶上幾分困惑，明明對方剛才已經說了不生氣，他不懂為什麼又不可以了，好看的眉微微皺起，小聲反駁道：
「我又沒說……我是直男……」

攥著衣襬的手再次將布料拉皺，似是被戳到了什麼痛點，他抿抿唇，垂下眼輕聲補了句：
「……而且，你喜歡男人，又不代表喜歡我。」

「......我只是打個比方，不管我喜不喜歡你，一起洗都是不妥的」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從語氣中感受到對方似乎在鬧脾氣，但他還是不打算妥協。

「你就不擔心我對你做什麼嗎?」

「……」
抬眼望進對方眼底，他看著那對孰悉的紫，始終不明白他到底想問自己什麼，要再回答幾個問題他才不會再被推開。

但這個問題，他確實回答得出來。
深色的羽睫輕眨，溫順的藍透著真誠，語氣同樣認真：
「……你的話，沒關係。」

「..........?」他愣了愣，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
讓好不容易平靜的內心又再度撥起了漣漪。

「為什麼.....?」他微微皺起眉頭，語氣很輕了幾分。

看著對方微蹙的眉，他猶疑了下，而後小心翼翼地抬手，用拇指推了推對方的眉心，掌心輕蹭過頰側，指尖的動作溫柔眷戀。

就這樣對視了幾秒，他才像是存夠了勇氣，緩緩鬆開抿起的唇。
「……因為，我喜歡你。」

「.........喜歡我?」他望著眼前的人，表情有幾分疑惑，「那為什麼又要躲著我?」

看著對方，乖順的眉眼露出了幾分委屈，似乎對必須回答這個答案兩次感到抗拒。
「……因為，你不喜歡我不是嗎？」

垂下腦袋，他低聲回應著，兩手搖搖欲墜地拉著他的衣襬。
「你信任我、告訴我重要的秘密，我卻對你有這樣的想法。」
「我怕被你發現，就不能再當朋友了。」

像溢出杯子的水，沾濕了覆蓋著陰影的藍，他一句句說著，將一個月來的心緒傾倒而出。
「……我只是想，如果我能放棄，就還能和以前一樣，才、想暫時不見面。」
「但是、一直放棄不了，你也漸漸不回訊息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伸出手，撫摸上那委屈的臉龐，輕撥起細碎的瀏海，像是鬆了一口氣，傾身將頭埋進對方頸肩輕蹭了幾下，沉默了片刻才再次開口。

「我還以為你看透了我的心思而遠離我，原來不是......」他的語氣透著幾分溫柔和疲憊。

「……？」
感受著肩上的溫度，濕潤的藍染上幾分困惑，抓著布料的手緩緩鬆開，重新攀上他的後背，輕輕回擁著。

「什麼心思……？」

「......想要靠近你、想要更了解你、想待在你身邊、想要與你接觸……」他輕閉上眼，繼續埋在對方頸間處，聲音很輕。

「當這些盤踞在我腦海後，我發現我喜歡你......，不是朋友的喜歡」

聽著對方的話語，淺色的瞳微睜，似乎一時還無法消化，而後一點一滴地，一抹和酒醉不同的紅染上了耳際與臉頰。意識到環著自己的溫度，回擁的手突然有些無處安放。

「……真的……？」

「.......」
將人緊緊攬進懷裡，頭依舊沒有抬起，只是埋得更深。

緊擁的力道使他的心跳貼上對方的胸膛，他微瞇起眼，而後緩緩閉上，用同樣的動作回應了這個擁抱。

從相擁中他感受著對方的溫度與擁抱，那躁動的心終於平靜了下來。

為了看清對方的表情，他鬆開了擁抱的手，輕摩娑起維德的後頸，再慢慢輕撫至臉頰，將吻輕輕落在額頭，手則是順著臉的輪廓撫摸到了唇。

用拇指滑過那紅潤的唇，像是試探般地靠近，輕輕吻了上去。

後頸的觸感令他下意識瞇起眼，微微弓起的身軀自然地與他相貼，乖順地任他親吻撫觸。

直到他的唇緩緩貼上，也沒有任何退卻或抵抗，只是下意識閉上眼，感受著印上唇瓣的柔軟觸感。

細碎的親吻著，他並未閉眼而是觀察著對方輕顫的睫毛，手依舊撫摸著臉龐，直到滿足才分開了唇瓣。

小心地拉住對方的衣擺，他似是不知該如何回吻般，只是乖乖閉著眼，薄唇抿成了一直線。在對方退開後才試探地緩緩睜開，頰上的溫度將耳根燒得通紅。

他看著對方的表情瞇起眼笑了笑，手也慢慢鬆開。
在對方還沒回過神再度抱緊自己前，隨手將沙發上的抱枕塞給對方後，便轉身打算去洗澡。

抱著抱枕，這次他沒有再執著地黏上去，只是乖乖目送著對方的背影。或許是情緒放鬆下來的關係，他打了個呵欠，視線轉向一旁，盯著對方的床鋪幾秒，默默爬了上去。

摟著抱枕躺下，瞇起眼蹭了蹭柔軟的枕頭，思念的氣息充斥鼻腔，令嘴角滿足地勾起。他緩緩閉上眼，就這樣安心地沉沉睡去。

將一身疲憊洗去後，他回到房間，看到對方直接倒在自己的床上沉沉睡去，雖然打破了自己一直以來對於不能穿著外面衣服躺床的規則，但賢河並沒有計較，只是輕嘆了一口氣。

坐至床邊看著對方的睡顏，溫柔的輕撥著瀏海，又摸了摸臉頰。
呆坐了一會才幫睡夢中的對方脫下西裝外套，注意到胸前的那朵與自己髮色相似的紅花，他輕輕拿起端詳了一會，將西裝外套摺好與紅花一起放置到沙發上。

接著回到自己的床抱住熟睡的維德，緩緩閉上眼睛。

朦朧間似乎有誰摟住了自己，他循著熟悉的氣息，下意識朝溫暖的懷抱靠了靠，任美夢將自己包裹。

當陽光透過窗簾照進臥室，生理時鐘便提醒他該起床了。

他緩緩睜開眼睛，看了看眼前的人，總覺得昨晚就像是一場夢那般不真實，
不過這並不是他能賴床的藉口，還是起身準備一天的開始。

一大早他先是準備能緩解宿醉的藥膳和三人一犬的早餐，完成後他將藥膳和早餐先端去給哥哥，之後才將維德的藥膳端進房裡。

再度睜眼時，他的腦袋是昏沉的。

宿醉帶來的不適令睏倦的眉眼微微皺起，他抬手按了按太陽穴，在緩緩起身時意識到了不對勁，環視周圍的視線逐漸呆愣。

這是哪裡？
不對，他認得這間房間。雖然認得，卻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在咲賢河的房裡、他的床上醒來。

白日夢做過頭了吧，維爾加德。
閉上眼，他試圖讓自己從這個不切實際的場景中醒來，卻一點效果也沒有，就連對方房中若有似無的薰香氣味都如此真實。

他明明記得自己是在宴會上值勤，怎麼會……
正當他垂首苦思的時候，房間的主人正好推門而入，與他四目相對。

看著剛起床的人，他就和平時一樣帶著淡淡的笑容，用端盤端著解酒湯坐至對方身前。

「頭會痛嗎?」將端盤放置一旁的矮桌上，拿起裝著解酒湯的碗詢問著。

日思夜想的對象突然出現在眼前，他甚至還沒想好該如何反應，對方已經在床邊坐下。

「有點……」
吞吐地回答著，他將懷中的抱枕收緊幾分，臉上是明顯的緊張與困惑。

「我怎麼……」
怎麼會在這？

「還好嗎?」他伸出空著的手摸了摸對方的臉頰關心。

「……」
感受著貼上臉頰的親暱觸碰，他微愣著，不敢隨意動彈，感覺有一股熱度從被對方觸碰的位置開始蔓延。

「……還、好。」
他肯定是還在夢中吧，即使這樣的畫面就算是在夢裡他也不敢想像。

「那就好」說完他拿起湯匙舀起碗裡的解酒湯，慢慢遞到對方嘴邊「我放涼了一會，應該沒那麼燙了」

「……」
看著對方的動作，正要抬起接碗的手遲疑地停下，他在湯匙和對方的表情間來回看了幾次，才緩緩張口含住遞來的湯匙。

看著對方乖巧地吞下，他微瞇起眼露出了十分溫和的笑容。

「這是解酒湯，能減緩宿醉」他邊補充道，邊慢慢一口一口地餵食對方，直至碗見底。

「你要先沖個澡換件衣服嗎?這段時間，我去幫你把早餐稍微復熱端上來」

「……好。」
對方的笑容讓他看得有些出神，停頓幾秒，才乖巧地點了點頭。

他終究確信了這並不是夢，卻也不知該如何解讀這個不真切的現實。
明明是夢境的話，他就能祈禱讓這段時間再延長一點了。

看著對方乖巧的模樣，他瞇起眼笑摸了摸對方腦袋。
「備品已經在浴室放好了，衣服你挑件喜歡的穿就好」

「……」
遲疑地再次點頭，他實在不明白對方的態度怎麼會突然恢復以往……甚至更加親暱？明明這兩週來的訊息都是那麼冷淡。

將一身酒氣及昏沉沖洗乾淨，他將頭髮吹乾，感覺宿醉的暈眩似乎也已減輕不少。久違地穿上對方的居家服，他看著鏡中的自己，那股被忽略的罪惡感又悄悄升起。

……果然還是得問清楚才行。
他在心中默念著，拖著有些沉重的步伐回到房間。

在對方洗澡時他邊收拾著房間更換床單和枕頭套，整理完自己房間後，他到哥哥房間寒暄收拾空碗，才端著對方的早餐回到自己房間放至沙發前的桌上，坐到沙發邊摸著漢堡邊等著維德。

回到房間，他看向坐在沙發上的人，緩步移動到一旁的位置上坐下，沉默幾秒後，面向對方認真開口：
「……那個，抱歉剛才找不到機會問，可以告訴我我為什麼會在這嗎？」

「......?」聽到疑問稍稍抬頭，表情有些疑惑，但還是好好的回應道「昨天你在宴會上喝醉，沒辦法繼續值勤所以我就帶你回來了」怕對方擔心工作問題，便補充道「卡瓦後輩也幫你通知申請早退了」

雖然他也在意工作的事，但那並不是現在最重要的，聽著對方的說明，他只對於自己完全沒有記憶這點感到莫名的恐慌。

回想起幾年前，第一次在師父和前輩家開酒試喝，隔天在客房醒來後兩人語重心長地告訴他以後不能在外喝酒的事。他緊張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問出了最在意的問題：
「……那我有、做什麼奇怪的事嗎。」

「……?」他停下撫摸漢堡的手，抬起頭望著維德，從對方的用句感到了些許的違和，讓他不禁蹙了一下眉詢問「你......該不會什麼都不記得？」

面對對方的提問，他心虛地垂下視線，只能老實點頭承認：
「……對不起，我有給你添麻煩嗎？」

「一點印象都沒有嗎？」他盯著他的雙眸，想再次確認，這不是個玩笑話吧?

「……沒有，對不起。」
眼中是實誠地茫然與歉意，看對方的神情，很明顯自己的確有做了什麼，但偏偏他就是一點也想不起來。就像是起床後忘記上一秒的夢境內容般，無論怎麼回憶都只是朦朧一片。

他的神色有些緊張，再次追問：
「我是不是做了什麼……？」

他沉默了下來望了對方許久，越想昨晚的事表情越是不悅。

昨晚的一切於現在來說彷彿是個玩笑話，他皺著眉頭，伸出手捏住維德的臉頰，稍微用力拉了拉才鬆開，看著對方迷茫的表情，總覺得還是很悶，臉頰有些鼓鼓的，鬧起情緒後便不想再與之說話，抱起身旁的漢堡起身就離開。

「？……？？」
不明所以地任他捏著臉頰，有些吃痛的瞇起眼，看著對方不發一語轉身離開，也跟著著急起身，小步跟在後頭。

「……等、等一下，我真的做了什麼嗎？」
「你生氣了……？」

「......」
他一句話也不想回應，自顧自的抱著漢堡走到一樓廚房，將準備好的鮮食放至狗狗碗中餵給漢堡吃，看著漢堡乖巧的吃飯後才到餐桌開始吃著自己的早餐。

見對方完全沒有回應，他只能緊張地跟在後頭，一路停在了對方用餐的桌子旁，像是被忽略的寵物般默默垂下眼呆站著。

「……」看著對方的表情，雖然生著悶氣，他還是放軟了一點態度，「你的早餐在我房間，先去吃完再把空碗端下來」

「……好。」
沉默了幾秒，他最終還是乖乖應聲，垂著腦袋回到二樓。

「……」看著對方的背影沒有再多說什麼，低下頭專心的吃著自己的早餐。

回到房間，他吃起對方準備的早餐，在腦中努力翻找昨晚的記憶，無奈都還是會在宴會中途斷片。他只好換個角度，開始把所有可能得罪對方的言行都假設一遍，然後思考該如何道歉。

用餐完畢，他端起餐盤深吸了口氣，才再次踏上往一樓的階梯。

或許是心情緣故，今天他沒花多久的時間就將早餐吃完，收拾好碗筷，便開始做起日常家事。

回到一樓，他將餐盤放至廚房後，再次尋找到對方，保持幾步距離地默默跟在身後。

沒有理會跟在身後的對方，依舊做著自己的家事，直到處理完，才端著泡好的鮮奶茶回到房間，將茶壺跟杯子放好至桌上後，他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
跟著小步走到沙發邊，這次他沒有坐下，依舊是靜靜站著，眼中掛著一絲沮喪。

他肯定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不然他從沒見過對方像這樣生悶氣。
……這樣下去，對方會不會連告白都不願意聽？

「.......」他在兩個杯子裡各倒了些奶茶，一杯推到對方眼前，另一杯拿至手中慢慢品了起來。

「別呆站著」他拍了拍沙發旁邊，「昨天，我有答應過你要好好談談」

「……」
好好談談？他連這都和對方說好了？
那他還說了什麼？
儘管滿腹疑問，他還是乖乖端起杯子，在對方身旁坐了下來。

「……我昨天，是怎麼說的……？」
要開頭的話，他得先知道自己昨天到底說了多少，於是他看向對方，再次小心翼翼地開口。

「不如你先說說看，你想說的」還微微鬧著脾氣，沒有想回答昨天那些只有自己記得的事情，而且他也無從說起那些。

「……」
雖然對方看起來還沒消氣，但既然有了坦白的機會，他也不想再繼續逃避。

將杯子放到桌上，他握著自己的膝蓋，深吸口氣後，認真地看向他的眼睛：「……對不起，前陣子一直沒能見面，讓你擔心了。」

「但是不見面的理由，真的不是因為你的性向，是我想好好整理自己的感情。」
抿了抿唇，他垂下眼，而後下定決心般再次抬起。

「……我喜歡你，不是朋友的喜歡。」
「我知道你對我沒有那個意思，但還是想告訴你。」

「……如果你認為我們不適合再當朋友，我也能理解……」
最後一句的音量漸小，他再次低下腦袋，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他沉默望著對方的表情觀察許久，與昨日的告白不同，整理好的詞語裡，小心翼翼藏著情緒，像是說服自己理性那般。

相繼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開口回應「我比較喜歡你昨天說的」。

他收回視線，將杯子輕放至桌面上，傾身緩緩湊近了對方「.......真的都不記得?」。

一手壓住對方肩膀將人推倒至沙發上，牽起對方的右手，「就連我說的，也都沒有印象了?」他的語氣平淡，眼神裡沒有了剛剛的脾氣。

昨天說的……什麼？
意料外的回應令他的腦袋空白一瞬，抬眼便是對方湊近的面容，然後是轉為背景的天花板。

感受著扣緊掌心的力道，他的心跳不合時宜地加快，連帶影響著臉上的溫度。望著對方的眼睛，眸中的無措一覽無遺。
「……你說了、什麼……？」

他沒有說話，安靜的房間彷彿只有彼此的心跳聲。
「......」
低頭湊近唇邊慢慢貼上吻了上去，與昨日不同，這次的吻深而綿長。

逐漸縮短的距離使他呼吸一滯，他甚至沒想到要閉上眼，琉璃般的藍閃爍著震驚與愣怔。沒有迴避或抗拒，只是不敢動彈地抿著唇，任柔軟的觸感覆上輕吮。

見對方抿著唇，他試探性的用舌尖輕撬開唇瓣，慢慢地探入，交換著彼此的氣息，貼近的心臟也逐漸同步了心跳聲。

濕熱的觸感令他整個人輕顫了下，沒被扣住的手無措地拉住他的衣襬，順從地張開口，微瞇的眼泛起水光。

初次的吻帶著奶茶的甜香，生澀與緊張打亂了他的呼吸，伴隨著鼓動的心跳從喉間洩出曖昧的喘息。

將對方的喘息細細吻盡，直到牽起一絲銀絲在兩人之間，他輕咬了一口唇才結束親吻。

直直盯著身下的人看著，看著對方有些通紅的臉才稍稍打消了一些不滿。

頰上的紅蔓延至耳梢和脖頸，他微微張口換著氣，朦朧的視線看著對方，只覺得腦袋被攪得一蹋糊塗，還處在對現況的震驚中。

……昨天的自己到底都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

慢慢起身坐回原本的姿勢，緩了一口氣後喝了一口奶茶。
「還有什麼想說的？」

「……」
緩緩支起身，他看著對方，下意識往沙發另一側移動了些，試圖理解目前的狀況。

對方似乎什麼都沒說，又什麼都說了，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實在無法好好思考，就這樣停頓許久，才小聲答了句：
「……沒有。」

看對方的下意識遠離自己，沒有多說什麼，起身就走出門外，留給對方一些消化空間。

自己則是獨自到了客廳開始對著漢堡小聲的說起自己的心聲。

直到只剩自己一人，他才將腿曲起整個人縮到沙發上，後知後覺的捂住嘴。
他剛才是……用很不得了的方式失去初吻了吧？

被扣住和吻上的溫熱觸感彷彿還殘留在手上唇上，讓他的臉燒得厲害，試圖在腦中拼湊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對於自己的告白，對方的回覆是一個吻。
一個吻是什麼意思？他們是兩情相悅，或是對方只是將自己當成了特殊的、可以做這種事的朋友？

一個問題得到解答，又衍生出了更多疑問。客觀來說，他得到的是一個吻，而不是告白或同意交往，那他自然不能認為兩人已經成為了朋友以上的關係。

那麼至少，應該是可以繼續喜歡他的意思？

突然間接收了太多資訊，他撈過沙發上的抱枕抱在懷中，就這樣縮成一團躺到了扶手上。

他抱著愛犬正在懊悔中，剛剛自己實在是太衝動了。

想到昨天自己的告白都和吻成了一場空，一切重頭誰能不氣呢。

果然和糸先生說的一樣，衝動做的事情一定會後悔，此刻就是如此。

晚些還是該好好道歉，他邊想著邊揉著漢堡的小臉。

過了約20分鐘，他盯著已經喝完的茶杯猶豫再三，還是打開房門，輕手輕腳下了樓。

在客廳找到對方的身影，前進的腳步明顯遲疑了些，他緩緩靠近，最終只是在稍遠的位置坐了下來，似乎不知該如何搭話。

摸著漢堡的手突然停下，抬頭看了看客廳的大時鐘，注意到是管家來上班的時間，還未向家人出櫃的他，為了避免麻煩，一手抱起漢堡走向維德，隨之便牽起對方的手。

「回房間說」將人拉起走向二樓。

「……」
對談話地點沒什麼意見，只是看著被牽住的手，安靜地一起回到房間。

一回到房間，他便暫時把門鎖上。

鬆開牽著的手抱著漢堡坐到了沙發上。
「抱歉，我不該衝動吻你的」他沒有抬頭看向維德，反倒是將頭埋進懷中的漢堡。

「只是有點生氣你把昨天的所有事都忘了，連我的告白跟接吻都忘了.....」有點嘟喃的說著。

沒關係三個字才剛到嘴邊，對方的後半句話就讓他整個人愣在一旁，甚至來不及坐下，只是震驚地看著沙發上的人。
雖然由他來說有點奇怪，但這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體會到被雷劈中的感覺，精神上的。

「……你說、什麼……」
他僵硬的開口，臉上是明顯的大受打擊。他這一醉，到底都錯過了什麼？
「告白……？」還有接吻？

「.............」對方重複著的話語，彷彿在傷口上再度灑鹽，他沒有再多說，只是表情有點委屈。

「……對、對不起。」
看著對方低垂的腦袋，他有些慌張地坐到他的身邊，伸出的手在空中僵持幾秒後，輕輕搭上他的手背。

「我喝醉的話，似乎會有一段時間的斷片……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
「……你還生氣嗎……？」

他微微抬頭露出半張臉，看著旁邊的人。
「..........」輕輕搖了搖頭，此時懷中的漢堡掙扎了一下，似乎不想擠在兩人中間，沒多久便掙脫出賢河的懷抱，跑到遠些的軟墊上趴好。

「........」看了看懷中空盪盪的，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

「……」
看著對方，一股自責湧上心頭，明明平時他都會盡量避免讓對方露出這種表情的，偏偏這次他卻無能為力。

不知從哪生出的勇氣，他微微傾身，兩手環上他的腰，將自己貼進了他懷裡，小心翼翼的語氣中帶著認真。
「真的對不起。」
「如果有可以補償的方式，可以告訴我嗎……？」

「..........」他沉默了一會，將頭埋進對方頸肩，稍稍瞇起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才小聲開口回答「兔子蘋果....」。

「好。」
柔聲回應著，他感受著肩上的重量，環抱的力道收緊了些，雖然還是有些難為情，卻也對久違的溫度感到滿足。

他輕輕閉上眼眸，倚著對方，感受著擁抱沒有再說話，內心在此刻終於不在喧囂，這份感受令他安心。

擁抱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他開始去意識蹭在頸邊的髮絲和對方的氣息，才終於有些難為情的動了動，埋在對方肩上小聲開口：
「……那個、」

「....」聽到對方的搭話依舊不為所動，維持著動作，也沒有回話。

見對方沒有反應，他猶豫了下，還是決定問出心中在意的問題：
「……你剛才說的，告白。」
「可以、再說一次嗎？」

明白這是個任性的請求，但是這麼重要的話語，可以的話，他還是不想就這樣錯過。

他沒有立即回應，還沒完全消氣的他猶豫了一段時間，才慢慢坐起身。

望著那對藍色眸子，他垂下了眼眸，伸出手輕撫對方的臉頰，
「我.......想要了解你、想要靠近你、想待在你身邊」
他的語氣很輕有幾分溫柔，「當這些盤踞在我腦海後，我發現我喜歡你......」。

感受著頰上的溫度，他回望著那雙映照著自己色彩的紫，感覺心中有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情緒翻湧。
經歷了這麼多，他才終於明白，這樣的感受名為心動。

偏頭朝對方的掌心蹭了蹭，他看向他，同樣放輕了聲音：
「……謝謝你說給我聽。」
「我也、想一直待在你身邊。」

「……」就如昨日那般他再次湊近了他的唇邊，但一想起早上那往旁邊迴避的反應，讓他停下了動作。

猶豫了一會，他還是沒吻上那紅潤的唇，反倒退了回來。

「……？」
查覺到對方的意圖，卻沒有預想中的接觸，他眨眨眼，輕聲詢問：
「怎麼了……？」

「沒什麼……」他表情有些複雜的笑了笑，再度靠上對方頸肩。

「……？」
有些困惑的回擁，暫時沒有追問，只是任他靠著，也調整姿勢輕倚著。

又維持了相依的姿勢一陣子，他蹭了蹭他的頸窩，才緩緩起身。試探地勾住他的指尖，似是在琢磨該如何開口：
「……那我們，算是、交往關係了嗎……？」

本來他是不敢直接這樣問的，但對方為了自己甚至傳達了兩次心意，那麼他也不該再猶豫。

感受到對方的指間觸碰，他輕輕牽了上去。

稍稍瞇起眼向對方回應道「.......你願意和我交往嗎?」

「……這是我的問題。」
聽見對方的提問，他將牽著的手緊緊握住，眼神認真。

「不是願意，是想。」
「我想和你交往……可以嗎？」

「.........」從倚著對方的姿勢稍稍起身，望著對方認真的神情、和緊緊握住的手，微微頷首「嗯，我很樂意」。

聽見答覆，他的眼神亮了亮，而後綻開了溫和的微笑。
那是長久以來，一直被他冰封在心中的，將自己的感情及柔軟的一面都包含在內的神情。隨著火光的照耀，此刻他也終於擁有了能對其展現的對象。

珍惜地握緊手中的溫度，他低下頭，將濕潤的眼眶藏入對方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