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齁，真的開噗要寫怎麼又寫不出來。
痛苦太多太複雜不知道該從何講起。跟我每次去心理諮商，走進治療室我對治療師的開頭幾乎都是：「太多想說的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總之這噗我是要記錄一下心情
談談憂鬱症，我的自我憎恨是多恐怖的心魔正在摧毀我。談談我的人生苦難。

我想愛人，也想被愛。
我恐懼人類卻又想愛人類。

接近兩年前的三月我走進治療室。
對於完全不知道是什麼的心理諮商感到相當緊張，我也記得我很早就說，我覺得自己的痛苦太多了，但我也不確定那是什麼，好像一大堆混亂的毛線球全部亂糟糟的打結成一大團，我毫無頭緒。

治療師始終都記得我用的這個比喻，所以他偶爾會說，至少我們現在好像找到「線頭」了。對，偶爾我也會這麼覺得。可是更多時候會覺得，怎麼好像有更多混亂的毛線團出現，全部亂七八糟的，我的大腦已經無法承受這一切苦難

比喻，我發現不論是精神科醫生或心理治療師他們都喜歡使用比喻
因為比喻簡潔明瞭又保有彈性，有抽象感性的空間所以能形容一些難以形容的東西？

例如憂鬱症所帶來的強烈痛苦，無助無望，自我憎恨，罪惡感，愧疚感

預防勝於治療。
如果要我以憂鬱症患者的身份對其他人說一句話，我想說的就是這個

憂鬱症是一個遠比普通人能想像還要恐怖的疾病。
我必須這麼說。我現在已經徹底親身體認到他的威力，而曾經我還不知道憂鬱症可以恐怖到這種程度。

而且理性而論，我的狀況還不是最嚴重的重度憂鬱症患者，無法控制的試圖自殘自傷。但光是現在這樣，我就已經痛到想把大腦裡的痛苦拔掉了。就覺得一切都難以忍受了。

所以最好的解方，就是在憂鬱症最初期，輕度發作的時候，立刻就醫治療，其實恢復期跟恢復狀況應該都會好很多

雖然這也有些例外，有些人可能一發病就直接是重度憂鬱症。有些人則是最初三個月的持續心情低落等等，慢慢發展成憂鬱症。

畢竟精神醫學發展還不夠全面
憂鬱症是一個成因不明的疾病，通常的推論是跟原生家庭、成長環境、人生經驗、性格、遺傳基因有關。

任何人都會得憂鬱症，而且我覺得實際上有憂鬱症的人肯定比統計數字看得到的多太多。有太多人可能並不知道自己在遭受疾病的折磨。

治療方式究竟如何是最好的，也沒有明確答案。
以我這個已經精神科就醫，吃藥，持續心理諮商接近兩年的人來說，我現在的病況惡化到比就醫之前還慘烈。

並不是去精神科就醫跟心理治療讓我變慘。
而是這兩年的人生經歷正好將我整個人徹底擊垮。

曾經不相信這世界有命運的我，好像動搖了，一個巧合只是機率問題，但無數個巧合聚集起來將我徹底擊垮。我無法不說那不是命運。

我甚至可以講，如果我現在依然沒有醫生跟治療師跟藥物的支援，沒有老朋友的支持
我現在大概已經死了。
我大概衝去自殺了，我覺得很高機率會發生。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我的憂鬱症確實惡化了，但就醫確確實實是一件好事。因為他們共同形成安全網，現在接住了我。讓我沒有選擇去死。

抗憂鬱劑其實也挺不可思議的。
我現在感受到劇烈的痛苦，但我再怎麼樣都沒有想自殘或自殺的心情，跟很久以前曾經想過跳軌會怎麼樣的我來說，我已經不一樣了。
現在我想要逃到一個空無一物的地方，在那裡拔除大腦的劇痛，休息直到我可以徹底復原為止再回來。

但現實當然沒有這種事。因為你的大腦你的心永遠跟著你。

我的憂鬱症惡化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真的是我患病以來最慘烈的狀態，我從來沒想過我這個人能慘成這樣。

但我並沒有太慌張，應該說一開始我感受到的就是想逃離的無力感而已。我已經痛到沒有力氣去害怕了。我情緒爆炸的時候，我連續痛哭了好久好久。以往只要試著錄音說出來給我高中的老朋友，只要好好哭出來，我就會好多了。但這次，不論如何都沒有用。

我好像無法控制自己。
痛苦的影像跟記憶不斷持續傷害我，我過往人生所有對自己的憎恨全數爆發，我完全束手無策，感到絕望跟無助。

我痛到好像整個人要從頭到尾全部裂開了。
我本來就支離破碎，我也許從很多年前就已經是破碎的人。但這兩年太多突發創傷事件，讓我一碎再碎，我以為這一切不可能更慘，甚至我也會想，我現在好像站在海灘上，正在看著大退潮，我知道海嘯即將來臨，可是我不想逃走，因為我想直面恐懼。

我以為我能抵擋海嘯。就在我以為海嘯不可能更強烈，或是我已經做好準備的時刻，我卻像是遭逢襲擊一樣，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引爆我的炸彈，在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時刻來了。

所以我徹底碎裂了。

憂鬱症最麻煩的是什麼。就是痛苦肉眼不可見。

我這人內心常拿憂鬱症跟癌症做比較。
雖然痛苦不能比較，同樣一件事情發生在不同人身上痛感就是不同的。

問題是，我覺得他們相似的點就在於，能不能被徹底治癒，不知道。要遭受多漫長的精神痛楚，多堅強的意志才能度過，不知道。

可是憂鬱症卻承受許多汙名，被說想太多，被說想開一點就不會痛了。有時候連自己都會懷疑「我真的有資格喊痛嗎？」
我掙扎多年最後才終於認定自己有資格喊痛，因為我真的很痛。我也真的有病。我這是有病呻吟。

但相對的，不論是癌症患者或其他疾病，卻大都可以被理解。
人們會說他們是生命鬥士。人們會看見他們的痛苦，並對同類產生悲憫之心，有些疾病是肉眼可見的變化，很遺憾憂鬱症並不是。（除非在出現具體自傷的情況下）

嘖。這個講下去會扯很遠，就不多提了。
只是我很長年都因為社會對憂鬱症的污名跟歧視而受苦，這使得我不敢即早就醫，使我的人生為此蒙受更多苦難，也使得我連痛苦的時候都不敢喊痛。

憂鬱症讓你痛得整個人支離破碎，整個人要徹底解體。
但是外在看起來就是好端端的。連你自己都會想，奇怪，我痛成這樣，可是我看不到摸不著，這份痛苦到底是怎麼回事。
到底為什麼我會這麼痛，我真的痛嗎，還是我自己幻想出來的，為什麼憂鬱症會是這麼恐怖的魔鬼？

沒有生病的一般人類在遭遇創傷事件的時候也會疼痛。
但像我這樣的憂鬱症患者遇到創傷就會更可怕，我內心從小到大豢養出來的那個恐怖的心魔，也在此時對我發揮強烈的自我憎恨，將外面的傷害放得更強烈更恐怖。

而我真的束手無策。

我連要訴說自己的痛苦都很困難，很麻煩。
我現在為什麼會支離破碎到最慘烈的程度？就像前面講的我的痛苦如同毛線團，根本不是單一事件，而是人生無數事件互相影響，強化，作用的結果。

雖然歷經近兩年的心理治療，如今我發現，他們大多可以追溯到同一個源頭，就是我強烈的「自我憎恨」，這就是最棘手的魔鬼。

但我想我是幸運的人。這次，接連得到治療師跟醫生的幫助，還有我老朋友的關心，是他們接住了我。讓我沒有死去。

我到底遭遇什麼創傷事件
讓我現在支離破碎。

簡而言之：
一，我爸死了。
二，我失去重要的人了。

這是最容易被人理解的說法
雖然不夠完整，因為引爆炸彈的還包含很多前因，我人生累積起來的苦難。但為什麼我會說我現在越來越相信有命運？因為太多巧合接連發生，讓我的人生，變成極度戲劇性的黑色幽默電影。

前年十一月我爸被送進醫院急診，就這樣死了。
去年十一月，我失去了重要的人。

那是我所愛的摯友，但是他已經不會再像從前那樣重視我了。
他沒有死，他活得好端端的，但對我來說，曾經愛我的他，好像不會回來我身邊了。這使我絕望，這使我感到近似死亡的痛。

決定就用摯友代稱了，不然講起來很麻煩人物太多

這兩個突發的，襲擊我的重大創傷事件，戲劇性地都發生在十一月。
最恐怖的是還發生在同一天。幹。
都是11/11。

更戲劇性的是，我失去摯友到今天
也剛剛好就是過了十一週。

你他媽的十一這個數字跟我有什麼仇

但我為什麼選擇在今天發噗？其實這十一週我從未停止思考，失去摯友為什麼讓我那麼痛。
而正好我被引爆了，爆炸過後我意識到自己支離破碎到前所未見的程度。

所以現在，我決定停止內心的自我傷害。
不然再這樣下去我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麼樣子。我的生物本能正在告訴我你必須停止。不然你會回不了頭。

我回頭翻月曆紀錄，才驚覺失去摯友剛好十一週。幹。
Why又是十一這個數字

我現在在拍電影嗎？哈囉？
神你在看我嗎？我現在是楚門嗎，請給我好一點的命運。給我好一點的劇本謝謝。

還是給我直接領便當啦，記得加雞腿，喔不，其實我比較喜歡蛋糕冰淇淋，或手搖飲料（開始點餐

父親死亡，是創傷事件
這對他人來說應該很好理解。

但失去摯友為什麼也是創傷事件？
這可能就比較難懂了。我也是花了點時間才把他同樣定義成創傷，我跟治療師共同討論了很多，到底為什麼我會這麼支離破碎

當我有能力親口說出答案的那一刻
我感受到的是解脫。是我有辦法離開這個痛苦了。

所以即便憂鬱症就醫近兩年，病況惡化。但我並沒有絕望。
我很清楚不是原地踏步也不是完全沒有改變。

為什麼我會說現在我彷彿在暴風中睜開眼睛？
因為我從來沒有這麼清楚的看見我的痛苦是什麼形狀。
如今，我終於第一次看見了。

我看見痛苦的形狀。
甚至，看見我自己的形狀。

長久以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
我覺得自己不是人類，我不配當人類，我只是垃圾，大便，廢物。這些都是我對自己最真實的恨意。我是百變怪，我有社交恐懼，所以我會不斷調整自己去迎合別人取悅別人，我無法──我恐懼對別人表達自己。

我不知道我有什麼樣的想法跟個性，我是什麼樣的人，我沒有自己的形狀。

可是經歷了這些創傷跟爆炸。
我，終於看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了。

這兩年來接連的失去，太多人事物共同成為燃料，等到引爆點出現，我徹底的爆炸碎裂了。

我一直使用「支離破碎」這個詞來形容自己。整個一月份，不，應該說失去摯友的那刻我就有這種感覺。但我沒想到我可以碎得越來越悽慘。

我決定中止這一切。
我的生物本能正在告訴我：「你必須保護你自己。」

讓我意識到這些的不只是我自己。還有別人對我的關心。
最初是我媽說，你怎麼變瘦了臉頰都凹下去了。

作為自我憎恨強烈的人，自覺面貌醜陋的人，我平常沒事不會端詳鏡中的自己長什麼德性，但那時我攬鏡自照一番發現確實如此。

我嚇到了。即便我的體重始終過輕，因為長年食慾不振
但我從來沒瘦到連臉都瘦下去

這一方面是因為我長年沒有任何飢餓感，食慾不斷降低，近兩年偶爾會反胃，聞到食物味道就感到討厭，開始有厭食傾向

另一方面也跟失去摯友以後我整個人睡眠作息跟飲食徹底大亂有關。一天只吃一餐。我甚至開始喝酒。

僅有一面之緣的人，時隔許久再次見到我，就對我說：你還好嗎？你變瘦了。

當我準備心理諮商，踏進治療室，治療師第一句就對我說：你還好嗎？你看起來很憔悴，好像變瘦了。

那、那個，不是齁
我真的非常詫異為什麼只有一面之緣的人看得出來我變瘦了
我連他變胖還是變瘦都沒感覺！！（欸

我也很詫異常常跟我見面的治療師，甚至我媽
因為常常在看我應該會感受不太到我的變化，但是他們居然都這樣說。這就表示我真的瘦到他們都感覺到不對勁了。

神奇的是我的體重完全沒變化，我推測是肌肉消失，脂肪增加
因為我在這段期間攝取的手搖飲料跟咖啡可可跟酒精都是以前的數倍。

我就不講引爆點是什麼了，重點是那個爆炸的威力，徹底將我擊碎。因為這是夾雜了我漫長人生累積起來的心魔。

我嚇到了，因為我知道這個我撐不過去了，我束手無策了。

失去摯友的十一週來，我曾經以為自己情緒正在好轉。但我很快發現那些都是曇花一現。其實我是一路持續往下坡墜落，我是不斷不斷的墜落，碎裂的越來越恐怖。

我始終在忍耐。我認為自己能撐過去。
但如今，我有一種再這樣下去我會完蛋的感覺

我內心那個稀薄的想保護自己的聲音正在告訴我：你不能繼續沉溺在這份失去的痛苦裡，你必須想辦法離開。

倒不如說，這十一週我就是彷彿屍體一樣在行走

我已經好幾次超過24小時沒有睡覺，好幾次睡覺超過13小時。起床看到時鐘顯示七點外面卻有點灰暗，分不清是白天還是夜晚，後來才確認是陰暗的白晝雨天。過著這樣扭曲的生活。

有一天，我甚至痛苦到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吃安眠藥立刻睡回去，我開始胡亂吃藥隨便調整藥量，偶爾還會忘記吃藥
這是我就醫近兩年來第一次發生這種事。我知道這些都是警訊。

安眠藥劑量的問題，大概已經半年都這樣了，跟醫生討論很久都沒有解方。
想起摯友曾經很希望能透過陪伴讓我不再需要藥物，想起曾經有人這樣希望我好好的，我內心就有被安慰的感覺

醫生無法確認我的睡眠過多，究竟是藥的劑量下太重，還是我睡眠品質太差導致想睡

失去摯友十一週，也就是接近三個月。
睡眠作息徹底大爆炸，每天入睡跟睡醒時間都不一樣，藥物亂吃。等到回診我跟醫生明講並道歉，我很清楚這樣醫生根本無法下判斷

以前我對於用藥總是謹慎的，我會照醫囑吃，也期望看出階段性影響
但這次還真的是一路瘋到亂吃一通
回診的時候知道事情大條但也沒辦法反正都這樣ㄌ

嘖。我發現每次要述說自己的痛苦就必須講一大堆前因
來講講雨子的人生齁

曾經的我是個人緣很好朋友很多，很開朗外向很愛大笑的人。
我啊，每次看到照片裡大方攬著朋友肩膀的我，都覺得那好像另一個我，一個陌生的我，平行宇宙裡笑得很燦爛的我。

曾經的我也是個很喜歡畫畫，看小說，雖然內向但是很自得其樂的人。很樂於在自己的小世界裡生活的人。

我人生的轉捩點就在國中被霸凌以後。
那也是我第一次恨一個人恨到想殺死對方，我在我的夢中跟想像中已經做過很多次了。呵。

我從十四歲開始就是個社交恐懼症跟強迫症患者。
在那之後症狀只有越來越嚴重。

很遺憾的是那時沒有任何人幫助我，告訴我這是疾病，不是你的錯，不是你是瘋子，你不是失敗的人類。
這些事情豢養了自我憎恨的魔鬼，讓他更加巨大。

社恐患者會怎麼樣呢。病重時，我會恐懼別人的目光，害怕別人在議論我，內心焦慮之外，嚴重時身體也會心悸或出汗。最恐怖的是你內心知道這些都不是真的，你將意識到自己的病態而更加厭惡自己。

搭大眾運輸好折磨。待在教室裡好折磨。跟店員交談遞錢點餐也好折磨，我甚至不敢一個人走進店家吃飯，在一個需要跟社會溝通的世界裡，這個疾病將讓你不管做什麼都飽受折磨。

疾病讓我幾乎無法發展任何人際關係。所以我幾乎沒有朋友。

社交恐懼症是個比較少被談論跟重視的疾病
但他要可怕起來也真的是很可怕。

我不確定治療社交恐懼症的最佳方式是什麼。
或許除了暴露療法之外，藥物可能是最有效的。這兩年，治療成效最佳的就是社交恐懼症，已經好轉到輕微的程度了。

即便因為憂鬱症惡化的關係，偶爾會再次退化
但再也不曾落到從前那麼嚴重的程度，對我來說，現在跟店員點餐，跟人互動，焦慮緊張程度都降低很多

我想社交恐懼可能是沒有生病過的人難以想像的感覺。嗯，也許你可以想像你人生中相當重要的一場面試、報告、大考，那樣的焦慮。然後想像他們每一天都在發生。那可精采了

現在，我精神狀態相對好時，甚至連緊張感都不會有，總是纏在身上的枷鎖被解開真的很輕盈
我越來越習慣一個人行動，不會對此感到恐怖。

假設我確實在十四歲就有憂鬱症，那憂鬱症已經糾纏我十幾年之久，起初還可以忍受，我甚至一直認為「我想開一點」疾病就會自己好起來。

我自己也飽受社會歧視憂鬱症之苦，所以很害怕面對我生病，也沒有真的接收到憂鬱症的正確資訊。

我害怕這樣一來我就會變成一個瘋子。
永遠都不再是一個正常人了。

我也深知每次我父母看到新聞報導他們的反應都是無法接受憂鬱症患者。認為他們就是生活太安逸，想太多。

從小他們就是控制狂父母，希望我的飲食作息都可以依照他們的期望，我的母親用扭曲的愛來照顧我，而我內心想當乖小孩，跟不想被控制的聲音永遠在打架。

可是乖小孩的聲音總是戰勝比較多次。
所以我更恐懼面對我是個瘋子的事實，也絕不敢對他們訴說。

憂鬱症不治療就不會好，除非是極輕微的憂鬱才有可能吧
原則上如果造成傷害的壓力源，引發疾病的源頭沒有解決，疾病就是會一路惡化

記憶減退，表達能力下降，情緒低落，嗜睡，睡眠飲食出現變化。
最差的時期我甚至看不懂書上的句子在寫什麼，他們變成零碎的東西無法被解讀。高中我每天都在擦綠油精提神，我每天都會在課堂上睡著。
（有趣的是精神科醫生還謹慎地確認過我有沒有猝睡症）

但當時的我不知道，那是疾病。
那不是我有缺陷。

我的成績一落千丈。儘管曾經我是成績極好的資優生。
處在這個升學主義的社會，我無法好好讀書拿到好成績。當我變成班上的吊車尾，當我愧疚地將成績單交給父母，當我父母對我的未來憂心忡忡。
我感覺自己變成一個次級品，一個次等人，你比其他人類還要差一等。

內在的乖小孩告訴我：你真是失敗品。你真是愧對你的父母。

我內在的魔鬼，總是以恐怖扭曲的話語折磨我。
而那一個真實的，想保護自己的自我，永遠都會戰敗。久而久之，我連那個自我是什麼樣子，我都不知道了。

我認為憂鬱症很嚴重的摧毀了我的人生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將疾病的各種症狀歸因於
「我是個失敗的人，我是垃圾」

罹病的十幾年來，我就是在這種被疾病、被父母、被我豢養茁壯的惡魔聲音之下活著的。

我拼命想讓自己好起來。不知道是從哪時候開始，我才意識到，我的異常，是因為疾病，不是我自己太失敗，不是我不夠努力的錯。
我不是垃圾。我是一個飽受疾病折磨的人類。

可是，我仍然拼命逃避去面對我可能生病的事實
我害怕成為瘋子。我害怕父母對我失望。我害怕我不再是乖小孩。

我想這就是憂鬱症最恐怖的一點。

他會一點一點摧毀你對自己的自我認知，你會變成另一個人，但你還以為那是因為你太失敗了。你不會察覺那是疾病的影響。

你對自己的感受，情緒，思想，將被全面掌握，改變，簡直像是病毒，入侵你的大腦，重寫你的一切。

你的生活將充滿憂鬱、焦慮、恐懼、不安、憎恨、躁動

無法控制。無法趕走。無法改寫。

如果沒有醫生或治療師的介入
你就會自然而然地認為：這就是我。

無法快樂、記憶力跟社交力困難、情緒低落甚至暴躁，你將對原本喜歡的事物逐漸失去興趣。
你將不斷經歷「失去」這種恐怖的感受。
世界沒有任何希望，甚至一心只盼望死亡的解脫。這樣的自己，就是真實的你。

你是一個失敗的人。一個沒有資格活著的人類。

應該說，可能多數精神疾病都有這樣的特點。他影響的是你的大腦。

我認為這比其他疾病棘手很多，如果疾病的影響是可觀察，可描述的，例如身體疼痛指數，肉眼可見的傷口，儀器檢查可見的數據
你或許能看到具體的「錯誤」「bug」這類的東西。
透過醫療持續治療，看到具體的成效，改善，治癒。

可是人類最麻煩的就是這顆大腦，就是這顆心。
人的心，會有感受。

心理諮商在做的就是，幫助我搞懂自己的感受，而不是讓父母的感受、憂鬱症滋長出來的感受，代替掉了我的感受。

可是「感受」是肉眼不可視。
你必須自己先搞懂那是什麼，再試著以言語表達給他者。這好難。真的好難，光是自己要先搞懂就很難，更別說讓治療師明白，那更難。

心理諮商同時也是治療師幫助你去釐清「那是什麼」
為什麼思考自己的感受跟想法是什麼很重要？

當憂鬱症跟控制狂父母扼殺掉了我的感受，我就必須把他找回來，把最原本屬於我的東西找回來。或是我此刻因為疾病感受到的痛苦，去看見他，意識到他。這樣才能真實的感受一切。感受事實。

憂鬱症的麻煩之處還有，痛苦無法量化。
也不是抗憂鬱劑吃下去你馬上就超開心。又不是在嗑藥。憂鬱症的治療依人的體質而異。時間可長可短。最有效的醫療方式也不固定

倘若是其他疾病引發，那就得著手於那個疾病。倘若是環境影響，例如我有控制狂父母，而且最可怕的是他們的聲音已經內化成我的聲音。

你要怎麼改寫這個聲音？超級棘手
小孩無法選擇父母。幹。

我曾經對治療師產生移情，我就想，如果她是我媽媽就好了。
（即便他的年紀遠不足以大到當我媽）在服飾店看到髮型身材都很像她的人，我就想，她正在為之挑選童裝的孩子真幸福。

我可能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
我這輩子絕對不要成為跟我父母一樣的人。

雖然很遺憾的，經歷心理諮商我更清楚我是怎樣的人以後
我知道我有一部份跟他們一樣。即便我不想。但長年的控制跟洗腦，我沒辦法產生足夠的自我意志去抵禦這些。

但，樂觀的想法是
正因為有憂鬱症，我才去心理諮商，我才真實的知道，我是誰。
那就表示，我真的有機會變得不一樣，變成跟他們不一樣的人。

當我長達十幾年都在接收父母的聲音成為我的意志
我該如何找回真實的自己？

真實的我好像被謀殺了，被藏在一個好難找回來的地方。
我可能必須花上數倍的時間，才足以彌平他們對我的傷害。

有一句名言：
幸運的人用童年治癒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癒童年。

是的。這個治癒什麼時候能有盡頭。沒人知道。
憂鬱症全面影響了你的思維模式，改寫你的價值觀跟你的個性。某種程度上等於改寫了你這個人，把你變成另一個人。

那你該如何面對憂鬱症？你要做的是消滅他嗎？
可是這個疾病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為了你，他跟你有密不可分的關係，你要做的是找回從前的自己嗎，把現在這個你切開丟掉嗎，那現在這個你所經歷的一切都不屬於你嗎？你會喪失一部份的你嗎？

講到這個就頭痛，憂鬱症真他媽的棘手

面對這些問題，每個憂鬱症患者都會有不同的答案。
每個人想追求的「治癒」也不一樣，怎樣才算是疾病治癒，每個人會有屬於自己的答案。

喔對了。就算憂鬱症會有共同的症狀表現，例如情緒低落，焦慮，無望感，但患者依然是不同的個體，每個人依然會保有自己的個性

可以講一下我認為跟憂鬱患者相處的要點：
尊重個體差異，你平常怎麼樣認識一個人就這樣去認識他們吧。

不需認為憂鬱者都是同一種樣子，以這種預設來跟他們相處。也不要預設每個患者需要的幫助都一樣。
例如，我討厭別人叫我加油。你他媽我努力到不行加個屁油。
可是有些人喜歡啊。這就是個體差異。

疾病並不會完全替代掉患者原本的性格，患者之所以會非常痛苦
正是因為那個「我」正在跟疾病試圖施予你的情感打架。

對齁講到這個我就要稱讚我摯友的天賦（天賦）
他的才能就是有辦法跟我這個憂鬱症患者相處，唯獨一次他要我加油，那次我明講了我不喜歡被這樣安慰

除了那次之外，我記憶所及
摯友從來沒講過任何在憂鬱症面向上讓我感到受傷的話

這超難得，也超困難。我自己是滿佩服他的

一般而言，看到別人哭泣、受傷、疼痛的時候
人類容易感到驚慌或排拒。因為人類不喜歡自己經歷這樣的情緒，當他們親眼所見，通常會嘗試去消除這樣的東西

但是當他們試著關心或想讓對方停止這些負面的表現時，這往往會讓憂鬱者感到更受傷。有時候，讓對方好好地哭，好好地表達痛苦
反而才是面對傷痛更好的方式

就像我爸告別式上我才知道習俗規定眼淚不可以掉到棺木上。
我爸死了我不能哭喔幹

好像離題了。總之我現在對憂鬱症的態度是什麼
呃，說自己在跟憂鬱症戰鬥是一個簡略的說法。

但說實話我究竟是跟他戰鬥，我最後要打倒他，還是跟他和解，還是跟他和平共處，還是馴服他之類的。我還沒有一個明確答案。

但我知道我可能無法殺死憂鬱症。
因為我前面講的，憂鬱症會影響你的價值觀跟感受，所以疾病某種程度上會成為你的一部份。你該如何割除這部份的自己？

那其實很難。不是說你的思維模式永遠都會很負面無法脫離痛苦
但是你在這段期間經歷的一切，以及疾病帶給你的東西，會以某種形式留存下來，我認為那才是保有經歷疾病痛苦的自我的最佳方式。

也許我想馴服這個惡魔
最後讓他小到可以安份待在我的口袋裡不再作亂
最好是可以被我一腳踢走。但這有點難，呵。

上次我跟朋友說：我的人生好像都是被恐懼驅使而前進的。

嗯。在我忍受憂鬱症日益恐怖的折磨
我如此強大的忍受這個疾病十幾年

我究竟是怎麼放下我害怕自己不被父母接受，我害怕我即將成為一個瘋子，一個永遠無法回到正常人這邊的恐懼呢

答案很簡單：我恐懼死亡。

我就是活著好痛苦我好想死喔可是我又怕死
死了就解脫了這樣多好啊可是我不甘心死掉
很多生而為人的美好我都還沒體驗我不要死

我印象很深刻，某一晚，我洗澡的時候
看著自己的手腕突然產生好想割下去的感覺

我怕痛。我一點也不想傷害自己。
我只是覺得內心的痛苦強烈到難以承受

我多希望，多希望可以看見一個傷口，看見一個東西，可以代表我的痛苦
具象化我那龐大到即將將我壓垮卻完全摸不到的，魔鬼，幽靈，背後靈那樣的東西

我從來沒有自殘的想法。那一刻我知道這是警訊。
那時剛好因緣際會可以跟網友見面，我去見了
同時在想，說不定之後我會死，而這將是最後一面。

我越是清楚感受到這些不曾出現過的念頭有多異常，多恐怖
我就越恐懼於，我接下來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恐懼死亡。
為了不死，我不得不對父母坦白

我踏入精神科跟心理治療室
開始我將近兩年的憂鬱症治療。

當醫生說我有憂鬱症的時候。
我真的有一種解脫了的感覺，這十幾年來，曾經那麼恐懼我會變成瘋子，再也無法回到正常人這邊的我，可能從來沒想過
我居然會因為被診斷為憂鬱症而感到高興。

但那時候我就是確信了：
我這是有病呻吟。
我感受到的一切痛苦終於可以被解釋。終於有答案。
這些疼痛不是我想太多，疾病是確實深深折磨我。

不過，因為憂鬱症跟控制狂父母，豢養我自我憎恨的魔鬼
並不會因為被診斷為憂鬱症就瞬間消失。
倒不如說這個惡魔幾乎已經攀附住我，我深知自己必須付出極大的心血跟時間，才有辦法消除他。

我跟治療師討論很久以後現階段我給自己的結論是：
我內心這個恐怖的大boss心魔，其實是一個駕駛著超恐怖外殼機器，內在是從來沒有被愛過的，滿懷恐懼的小小的我。

我現在想要做的是融化掉那個外殼。
拯救那個缺愛又害怕的小小的我。擁抱他。拯救他。

我從來沒有感覺過父母是愛我的。
他們愛我的方式就是控制，我母親的控制慾非常強烈。希望我吃多少飯，希望我怎麼穿衣服，希望我在幾點鐘睡覺，希望知道我的所有行蹤

我從以前就想當乖小孩讓媽媽開心，如果他生氣了，他就會不說話，或是把東西摔很大聲，他走回房間大力甩門，我就必須在門外哭著道歉，希望我今晚可以有容身之處可以睡覺。

他甚至會說，我活不久了，隨便你。我這麼晚睡都是你害的。
哭什麼哭？哭就贏了嗎，哭給誰看？

精神暴力。
這就是極其恐怖的，肉眼不可見的家暴。

可笑啊。
我直到經歷心理諮商兩年的現在
我才能毫無罪惡感的說，這就是精神暴力。

小時候的我當然不懂，只覺得媽媽生氣傷心難過全都是我害的，都是我不聽話，都是我的錯。我連哭泣也不行，害怕也不行，我的眼淚都是別有目的，是羞恥的，罪惡的，很可惡。

所以我一直覺得哭泣是很羞恥很不應該的事情。是在裝可憐。
我想這也是為什麼我會對我的摯友有強烈的信任感，因為這個人完全不會否認我的眼淚。他選擇承接了我的所有淚水。

小小的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必須當乖小孩，努力取悅媽媽。

這個東西對於幼小心靈的殺傷力極其可怕
他除了要面對母親可能隨時會死去的恐怖，還要將母親的所有情緒一肩扛起，對方的所有情緒都是自己造成的，自己有責任去維持。

這就是為什麼治療師會以我跟母親是連體嬰來形容。
這就是為什麼我說，我決定放棄一直以來我背著我媽走路這件事了。我自己生命的苦難就難以承擔，我沒辦法再去負擔別人的生命。

我啊，有太多太多領悟，都是血淚換來的。
失去摯友這件事情讓我非常痛。

但這件事給我最大的成長就是，我非常嚴厲的重新審視了一遍我面對人際關係的態度。
老實講，我對自己有很深的罪惡感，因為我認為我必然是傷害對方的那個人。
後來我才能慢慢意識到，未必如此。那個傷害不一定有我想像的那麼恐怖，而且，對方也有傷害我，我應該要看見自己的傷口。

我開始思考我對人際關係的希望是什麼。
我對人類，奢望的是什麼。
我想要怎麼愛人，我想怎樣被愛。

對我來說，這些問題，好像很難回答。
為什麼？

因為曾經我從不奢望自己會被愛。我認為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被愛。

摯友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讓我感覺到被愛的人。
他給了我安全感安心感歸屬感。

幹。天曉得這是我這輩子都沒有的東西。

我有家。我有父母。
但我就是他媽的從來沒感受過這些東西。

我從我母親身上得到最多的就是：
罪惡感，責任感，愧疚感，自我憎恨，自我厭惡。

對不起，我又不聽話惹媽媽生氣傷心，那全都是我的錯。我有責任讓他開心，為什麼我做不到。因為我不是乖小孩。
可是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想被這樣控制，我想決定自己吃多少食物，決定穿什麼衣服。可是我拒絕了他又會生氣，他生氣我也會受傷，為了減輕我的傷害，妥協，最輕鬆。

心理諮商以後我越來越可以保持清醒，看清我母親對我說的話
我開始意識到這個人幾乎從來沒有肯定過我

他每一天對我說的話都是責備。否定。
看到我的衣服：好難看，為什麼又買黑色的
看到烘碗機：你為什麼碗要這樣亂放
看到剩菜：你為什麼吃那麼少

看到我新買的布偶：你很快就會把他丟掉了。
聽到我說新認識的朋友：你要大方一點人家才會喜歡你啊。
聽到我說看醫生遲到：你到底有哪一次不會遲到？

這是一種才能欸。
有辦法每一句話都是全否定，不容易啊
要我天天這樣對人講話我還做不到咧

媽，你真厲害
這世界上有罵人擂台的話你肯定第一名

為什麼碗亂放？

以前的我：開始解釋為什麼這樣放，或是聽他解釋他想怎麼放，就算碗是我洗的
現在的我：喔，那看你想怎麼放你挪一下吧

為什麼又要買黑色的衣服很醜又不吉利？
以前的我：照樣買黑衣可是內心被潑冷水很委屈還懷疑自己的審美
現在的我：黑色很帥欸我喜歡

為什麼你菜不多吃一點又要我清剩菜？
以前的我：吃不下了還是乖乖吃（導致現在厭食，呵
現在的我：那冰起來吧

我家最精彩的戰場就在每晚餐桌。

當我跟我爸開始吃飯看新聞
爸：（開始議論精神疾病患者或同志或任何他看不順眼的陌生人）
我：（試著釐清事實不是這樣）
媽：我煮菜那麼辛苦還要聽你們吵架！（摔碗回房間）

爸：（笑嘻嘻繼續吃飯）
我：（罪惡感強烈的放軟聲音委屈拜託媽媽回來吃飯）

你他媽我現在超想搭時光機回去揍死自己

你他媽為什麼我每一次、每一次都要去拜託我媽回來吃飯
我就沒有哪次可以不要有罪惡感，不要理他嗎？他要不要吃飯是我的選擇，到底為什麼我要愧疚，要有責任感？

相較於我爸的滿不在乎，我到底在乎個屁。
我真的每一次都會去拜託我媽回來吃飯。幹。殺ㄌ我

這真的是我們八成以上的餐桌風景。太精采了。
我們三人聚在一起就是災難。

兩人聚在一起也是災難，我爸會對人開始大肆發表他偉大的言論，例如他對政治跟社會的見解，不管那到底有多父權有多放屁。而且他不會管你到底想不想聽，就是自顧自講個沒完。

我跟我媽聚在一起也是災難。他瘋狂對我情緒勒索，精神暴力，冷暴力，否定否認，沒了。他對我的愛跟關心全都是用控制傷害的方式表現出來。

所以我在這個家最安穩最不受傷的，就是我一個人的時候。
雖然很遺憾的，他們對我的控制早就內化到我心中
成為我無法趕走的惡魔。

我從小就是容易有罪惡感愧疚感責任感的小孩
這些東西，對人類的殺傷力都很強。

你的生命會變成徹底為了別人而活。
你不管做什麼行為、選擇，好像都是錯誤的，你會被洗腦成他們的思維模式，照那樣做才是對的，安全的，不被責備不被傷害的。

你的情緒不是你的，思想不是你的。你必須取悅他們，必須讓他們快樂。

「你必須照顧父母的情緒，好像他們才是小孩，你是大人。」
這是我的治療師對我的觀察。他說的完全沒錯。

有太多事是我心理諮商以後，透過跟治療師合作，才看清的
我以前完全沒察覺，我一直覺得比起家暴家庭，我已經很幸福了。我到底有什麼資格感到痛苦？

他們對我的終極傷害大招就是：
「以愛為名的控制」「我是為你好」

他們所有話的潛台詞都是這個
我爸常常發表他對社會對人生的高論，擺出一副我是小孩什麼都不懂，他有責任要教育我的態度，他說我是溫室花朵，這樣出去會很慘。他甚至也會鄙視我的母親只是個家庭主婦。

喔幹。拜託喔。
我真的奉勸所有的婚姻伴侶，千萬不要對你的小孩嫌棄你的伴侶謝謝。

我小時候真的反覆在被抓去我爸或是抓去我媽的陣營之間來回
他們話語間難免會有夫妻互相抱怨的時刻，但拜託，那個東西，不是年幼的我該接收的。

他們沒有感情不好，但是也從來沒有任何牽手或尊重，這類明顯的愛的表現。從來都是我媽超生氣，我爸毫無反應

他們很少吵到翻臉，為什麼？
因為我爸的話是聖旨，我媽就算生氣，最後也總是妥協。

爸媽的關係，就等於媽跟我的關係，我媽是複製他們的關係在我身上
當我媽面對我時，他就是那個可以發表聖旨的人。

而不甘心像他那樣接受父親聖旨，接受這種命運的我就會試著抵抗
不是乖小孩的我，就會飽受罪惡感跟自我憎恨折磨。惡魔又被餵養了。

我從來沒有在父母身上感受過愛。
我更沒有在他們身上看見他們愛彼此。

我媽除了複製我爸對他的方式以外，同時也是複製外婆對他的控制欲，來對我。在我知道這一切是如何同樣讓我媽受苦時，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覺得我好像應該原諒這個人對我的傷害。
他不知道怎麼當一個好母親不是他的錯。

小時候的我以為我是愛父母的。
我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雖然我媽的控制讓我感到痛苦，但小時候只覺得那是關心，不會認為那是控制。我以為那就是愛，就是在乎。

無法開心收下他的愛跟關心，甚至讓他為了我勞心勞力，為了我哭泣，這樣的我是壞小孩，我是錯的。
我的罪惡感跟自我否定就是這樣培養起來的。

我爸努力工作賺錢讓我們衣食無缺。比起餐風露宿比起家暴家庭。我是幸福的孩子。我感受到的痛苦都是不知足不應該的。

直到憂鬱症找上我。
我認為我的憂鬱症大概有八成直接是拜我父母所賜

一成，人生經歷到的霸凌跟人際關係負面居多，朋友太少，害怕跟人建立連結，世界裡只有父母的聲音霸佔一切。這強化了前者的影響。

一成，可能是家族遺傳，以我的觀察，外婆的憂鬱症應該很嚴重，外公跟我媽也都有，但他媽的沒有人會想沒事去看精神科所以沒人知道。

你他媽的就我一個是經過認證的精神病患，耶

我媽在我之後才同樣被診斷憂鬱症，但，對我來說已經太遲了。
一個毫無病識感、同時又有極高控制欲的憂鬱症患者，可以對小孩造成多大的殘害呢，看看我是什麼慘狀就知道ㄌ，呵

我覺得最煩的就是我媽到現在還要問我
你的憂鬱症什麼時候才會好？諮商很貴欸？

你他媽的我怎麼知道你去問神啦。
你自己對你的疾病很焦慮但那不是我能解決的東西去找醫生啦幹。

我難道就不焦慮嗎？你有想幫助我嗎？有的話你就不會問我這種問題了。

不覺得很黑色幽默嗎
某種程度上我的憂鬱症就是我媽搞出來的，如今我要自己拼命收拾這個爛攤子，想盡辦法活下去，我居然還要回頭去照顧我媽？這個讓我現在苦不堪言的人？

不需要了。這不是我的責任。
在我選擇對治療師說出「我決定放棄背著我媽走路」的時候，我就決定要一路往這個目標前進

我的人生最需要的就是：
少點執著跟責任，多點「不需要了」

憂鬱症找上我以後。
我活得越來越痛苦，我開始覺得不對勁
開始對父母的控制感到越來越痛，開始想反抗，想掙扎

乖小孩的我，跟想反叛的我在戰鬥。
但是，乖小孩已經被豢養了那麼多年，他擁有更大的力量，他一次次戰勝了。所以我，越來越不知道我自己是誰。

但痛苦就是我活著的證明。
因為每一次戰鬥跟反叛，每一次痛楚，都讓我意識到「這不是我」

我掙扎了很多年，我才能從我是愛父母的、我有幸福的家庭

轉變我的認知為：我對父母又愛又恨。

可是直到我爸死了。
直到我的摯友成為世界上第一個愛我的人。
直到，我也失去我的摯友。

我痛苦到支離破碎。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傷得這麼重，我慎重的，對此思考了很久。很久。
我很震驚的發現事實是，失去摯友對我造成的打擊，比我爸的死亡還強烈

我第一次領悟
我沒有愛過我的父母。

我對他們的愛，可能少到幾乎沒有，或不算是愛

我爸死了的時候我很痛苦，我哭了好久，好幾個月都在哭。
但同時也很忙碌於處理後事，所以逐漸感到麻痺麻木，因為我必須麻木，才能冷靜下來，才有辦法處理事情。

我後來幾乎不會哭了。我以為那是因為我把這恐怖的創傷上鎖，總有一天這會爆炸出來。可是，已經經過一年多了。我發現，他們好像沒有要爆炸。

這麼剛好，命運讓我遇見了摯友。
讓我得到被愛的感覺。

我第一次知道被人類強大的溫柔跟善意所愛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生命感覺被溫柔的接納，認可，是這樣子的。

我第一次知道安全感安心感歸屬感是這樣子的。
這種感覺幾乎近似於「家」我從來沒體驗過的感覺。

我第一次知道有人會擔心你現在是不是在哭
有人會願意以他極大的溫柔陪伴你，接住你，擁抱你。

我第一次知道有人會試圖拯救你
即便你的生命苦難是如此恐怖，他依然不想要輕易放棄。

原來完全不被否定的感覺，這麼好。
原來可以暢快地說自己想說的話，可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這種感覺，這麼好。

對一般人來說可能稀鬆平常的事

我活到現在才第一次親身體驗這種自由跟暢快。

我好像第一次感受到如此自由。如此自由自在的活著。

我是一個自由的人類
我可以盡情的表達我的情感跟思想。沒有任何人會否定我，傷害我。
我摯友以相當強大的精神力量在支持我，傾聽我的所有痛苦。那絕不是一般人能輕易做到的。

摯友給予我強烈的可以信任這個人的感覺。
向來恐懼人類，害怕被人類傷害的我，這次毫無保留的選擇交付自己。

所以失去才會那麼痛。

這個痛遠遠不是失去摯友而已。而是我彷彿失去了終於再次想要相信人類的那份希望。我失去了一個真誠愛我的人。我失去了我從未在父母身上得過的，身而為人最基本的那些安全感。

我所受的創傷，是來自於我長久遭受父母的殘害而成的。
如今，這份創痛只是藉由我摯友的身影，被投射出來放大成牆面的黑影。

而那黑影強烈的匯聚了父母對我施加的一切，如今，一口氣徹底爆發出來讓我支離破碎。

失去摯友固然讓我疼痛，畢竟，我也愛著我的摯友。
如我的摯友真心的愛我一般。

即便我笨笨的，我可不像他有那樣的力量，可以如他支持我這樣，同等的支持他。可是我也希望他可以開心，快樂。我也希望我可以給他力量。

可是使我現在支離破碎，使我憂鬱症惡化到前所未有的程度的。
並不僅是失去摯友這件事這麼簡單，而是藉由這個，我終於再次徹底的領悟我的生命長久以來從父母身上所受的苦難。

缺愛，缺乏肯定，缺乏被承接，被擁抱的經驗。缺乏安全感跟歸屬感，這些人類最基本的需求。

來自我父母的苦難展露在我眼前。徹底的攤開。
我一次看見了我人生遭遇的所有。那將我徹底擊碎。

失去摯友以後我不曾停止思考。
我思考好多好多，例如，愛是什麼，我愛一個人的方式是什麼。
我現在為什麼這麼痛，這個痛是我自找的，我造就的，我做錯了，還是錯在對方，還是誰都沒有錯。

回到一小時前的問題：

我開始思考我對人際關係的希望是什麼。
我對人類，奢望的是什麼。
我想要怎麼愛人，我想怎樣被愛。

為什麼我會說很難回答。就是這樣。
我沒有從父母身上感受過愛，然後，我發現自己也不曾愛過他們。

那愛到底是什麼？我不知道。
我無法回答我對幾乎沒有經驗過的東西的期望跟認知是什麼，摯友給了我。但是如今愛消失了。

而且我重傷了。我能付出的愛是什麼。我甚至也不知道我有沒有傷害了他。

我確實想去愛很多人類同時也被愛，但我不知道具體來說，那到底是什麼。又該怎麼做到。

我覺得這可能是命運吧。因為我失去了摯友。
我將這份痛跟失去我爸的痛做比較，我才能想通。

為什麼兩者的痛等級會差那麼多，除了我上述講的父母長期給我的創傷導致，更有一點是因為：
我愛我的摯友，但我沒有愛過我的父親。

我對於這個跟我朝夕相處這麼多年，陪伴我生命的人，他的生命消失了我固然會被打擊，會感到非常悲痛。可是，那好像也就只是一種不捨跟痛惜。
我對父親有著感恩感謝的心情，是他養育我長大。
同時也有強烈的罪惡感跟愧疚感，我這一生已經沒辦法還他任何恩情了。

僅此而已。沒有了。

我對我的母親感受到的是什麼。
我對他滿懷罪惡感跟愧疚感，跟對我爸的心情一樣。我仍然會為了自己是個不夠的乖小孩而自責。該死的惡魔促使我這麼想。我也會想如果我真的是乖小孩，我們一家三口都會很幸福吧。

可惜，我不是。我有自己的思想。無法成為你們想要的樣子。

我對母親的感受就是，壓力。傷害。痛苦。這個人從小就傷害我，而且到現在沒有要停止。

曾經我摯友的一席話讓我感到很震撼。
他說，如果我能跟你媽說話，我真的很想問他：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停止傷害她。你什麼時候才要看看你自己在做什麼。

我覺得我的痛苦跟傷口被看見了。
有人為我挺身而出，而我的苦難不是我該受的。

我理解到我媽愛我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麼愛我，她只能不斷傷害我，而且無法改變。她無法改變她自己。
而我能做的就是放下希望，只有這樣，我才能降低自己所受的傷害。

所以最後我想通了。我對父母不是又愛又恨。

我對他們只有恨。

此外就是無止盡的罪惡感，愧疚感，責任，恩情。
如此罷了。

我已經不需要你們的愛了。不需要了。
因為我知道你們無法給我。
我要放下了。只有這樣，我才能獲得自由。

那我對已經失去的摯友呢？

我有罪惡感。因為我不知道我傷害他多少。
我不知道在他的期望落空的時候他有沒有難過。

我知道他曾經對我也有期望，他愛我，我愛他，我們是兩個想要善待彼此的人類，希望彼此幸福的人類。

但很遺憾的我並沒有能力好好愛他。
因為我是一個除了他以外沒有被愛過的人，我不知道該怎麼好好去愛一個人。我不知道。沒有人教會我怎麼去愛人類。

但除了罪惡感愧疚感以外，好像沒有太多負面的情緒。
沒有恩情或責任，因為對我來說，理想的人際關係應該要是沒有責任。

不是因為責任我才必須對你好，必須愛你，為你付出。
而是因為我希望你好，我希望你幸福，所以我想為你付出。這就是我期望的人際關係。對任何人都是。

「無條件的愛」
突然想到這個。我父母從小就讓我感覺他們的愛是有條件的，我必須聽話，必須當乖小孩。所以我就會想，啊，就是因為我達不到那個條件，我太垃圾了，才會得不到愛啊。

可是從摯友身上
我深切感受過無條件的愛。

這讓我感受到人際關係沒有那麼可怕。這讓我感受到，被愛不是那麼遙不可及的事情。去愛，也不是那麼遙不可及的。

雖然我必須坦言，失去摯友對我造成的打擊就是
我對此又開始產生了懷疑。是不是因為我不夠好，我沒有達到條件，所以我才不被愛。

我很清楚在失去摯友的十一週來
我的心情跟心境到底有多麼翻天覆地的變化跟漫長的歷程。

從一開始的極度受傷，憤怒，哭泣。到後來的開始充滿罪惡感的自我檢討，自責，但這其實是藉此想讓自己尋找一個解答，是否曾經我只要不做錯什麼，我就有機會不讓摯友消失。

再到中途的討厭，厭惡感，憎恨。
是的。我恨這個愛過我的人。

他給了我不敢奢望任何事情的人生希望，再給我絕望。伴隨希望而來的絕望，是比單純的絕望更絕望的。

接著是原諒。當我想起這個人並沒有存心傷害我。
我想起他是多麼努力想好好愛我。我就決定原諒他。

可是最後，我的痛楚並沒有停止。恨，又回來了。

即便我說了，這個痛楚之所以這麼巨大是來自於我的父母跟惡魔。
我的痛處具體來說到底有多強烈？

醫生說，即便是輕度憂鬱症，惡化的時候，還是可能出現重度憂鬱症的症狀（對最基本的生活起居吃喝拉撒都感覺到疲倦難以進行）

前年我爸死了以後，我的憂鬱症就開始惡化。
我就醫以來那半年的病況好轉僅是曇花一現，命運讓我從此開始再次墜落，從那以後我就沒辦法寫出完整的小說，也不太有精神看書

我發現我開始輪番對不同的東西成癮。
例如很長一段時間我瘋狂打遊戲，透過這個，忘卻我人生的苦難。

遇見摯友。我第一次知道我可以活得那麼自由自在。
跟他說話我好快樂，好開心。

我的生命重新獲得能量，我開始有力氣做點什麼，即便還是因為憂鬱症而飽受折磨，即便還是有整天躺著什麼都做不了的時刻

但我的生活，開始有了希望。

我還記得摯友曾經不太自信的說：不然，你可以試著把我們講電話這件事情當成一個期待？雖然可能沒太大效果。

我內心想的是你真傻。
你不知道對我來說那是多強大的能量。

摯友也說過，你可以把你看到有趣的東西拍照分享給我。
現在想來感覺有些，惆悵。我知道他已經完全不需要這樣的東西了。

但想及他曾經多麼希望我的心情能好過一點。我就覺得，好溫暖。

人類的善意是如此美好的東西。
所以我才認為摯友是善良的人，就算他根本不這麼想。

失去我爸，失去摯友以後。
我的憂鬱症就是一路下墜。不過精神狀態的好壞，仍如大海般會有高低起伏。那，最差的時候呢。

我每天都在幹嘛？
睡覺，醒來就開始被大腦內的自我憎恨魔鬼折磨，吃喝拉撒都需要費很大的力氣。無力無助，偶爾心煩，偶爾擔心自己未來會惡化到什麼程度

偶爾很恨，恨我為什麼這麼不幸。

曇花一現精神好的時刻，我寫了一萬字的小說
這就是我這三個月來的唯一成果。僅此而已。

多數時候也沒在做什麼，聽音樂，看電視，但精神狀況最差時連這個都不想做。接收任何刺激都感覺到累，索性躺著。我早就知道自己是憂鬱症患者，知道自己是生病的人。

但說真的，當我徹底喪失力氣，真的像爛泥一樣躺著
連洗澡都不想，連起來喝水上廁所都嫌麻煩。儘管我爸死後早就發生過，但現在的頻率發生更高了。

我才真正感覺到憂鬱症的威力，以及我現在其實是一個重病的人。

躺著的時候，什麼都沒做，但是大腦忙碌到不行。

所有的自我憎恨，懊悔，愧疚，罪惡感，全部跑出來折磨我。
如果我當初不那麼做，是不是就不會失去摯友，他是不是感到受傷有罪惡感

還是他什麼感覺都沒有？徹底支離破碎的只有我──想到這個，悲傷跟恨意就會出現。

為了停止大腦的忙碌。我沒有像之前那樣瘋狂玩遊戲。
而是開始瘋狂購物。
大量攝取咖啡因，手搖飲料，開始喝啤酒，抽菸。

我完全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專門幹這些事。

我其實做的當下腦袋沒想什麼。
我只是知道我很痛。我想做這些事情，那就做。

起初喝手搖飲料可以讓我心情變好，但是伴隨攝取量大增，慢慢地不是那麼有效了。我不喜歡喝啤酒，但水果口味的好喝，我需要微醺的感覺，但大部分的酒只會讓我頭很痛。購物的時候有快樂的感覺，但只在那一瞬間。

沒什麼罪惡感，乖小孩現在不用出來了，雖然我也是躲著喝酒，但那天我把藏在房間的啤酒罐全部拿去回收桶放了，我不在乎我媽看到會說什麼了。

抽菸我很克制，這個算是我的底線
因為我知道我放縱自己抽下去的話我會天天抽個沒完沒了。

所以我抽了兩次。七根。就結束。
一次是深夜邊走邊抽，把菸蒂丟進水溝跟河流。一次是躲在我房間抽，痛哭流涕的邊吃鼻涕邊抽菸，最後一根我沒抽完，直接在窗台用力捻熄。

我不想抽了。因為我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之前買了一堆啤酒，現在堆在房間。
我也不想喝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不知道該怎麼說，但突然之間這些我就全都不想要了。
因為我意識到就算我做這些事情我也不會快樂。這些東西無法拯救我。

當我跟治療師說：其實我不知道我在幹嘛。
他說：也許你是透過這些方式想要自我傷害。

我想了很久。覺得沒錯。
我是想盡辦法想要傷害自己，即便我已經支離破碎。

但我為什麼要傷害自己？
難道我悲痛於我失去摯友再也無法得到愛嗎，難道我無法原諒自己嗎，難道我認為失去摯友是我一手造成的嗎。還是我父母對我的傷害那傷痕發作起來的劇痛，讓我想要毀壞我自己。還是我只是想藉此確認我還存在。

其實我不知道。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不想傷害我自己。

所以在治療師那麼說了以後，我覺得自己不再需要菸酒了。
但我還是會喝手搖飲料。
因為好喝，謝謝

我想起跟摯友的一段對話。
我說，我認為可以讓我憂鬱症復原的關鍵是，靠我自己的努力，醫生，治療師，藥物。朋友是沒辦法對此產生什麼幫助的。

我記得朋友那時好像有點詫異，跟失望。
我也記得我說，朋友就像是喝一杯手搖飲料那樣的感覺，能量補給！

我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我不知道我的話是否足以彌平朋友感受到的失落。

我認為朋友對我有一種聖母心態，他強烈的想要拯救我。
所以他理解到自己無法幫助我的憂鬱症時可能會有失落感，但對我來說，能量補給就是一件非常珍貴的事情。

應該說，其實那也是對疾病的一種幫助，即便他不是直接的醫療行為。

可是來自人類的善意與愛──尤其不是醫病關係，而是普通的人際關係，這東西對於憂鬱症的治癒，有著不容小覷的力量。

很遺憾的。這是我失去摯友以後我才明瞭的。

我說我的心路歷程變化之精彩。
從一開始的悲憤到自責跟罪惡感，到討厭跟恨意，再到原諒。
接著是感覺到自己依然愛摯友。

對於一個給予你愛的人，給予你人類如此強大的溫柔跟善意的人，你怎麼可能不愛他。我只希望摯友幸福快樂。

所以我想了很久，我跟自己說：
我覺得愛就是即便我很痛苦，我也希望對方幸福。

我以為這就是我心路歷程的圓滿終點了。

直到我講的那一場爆炸。
我父母對我造成的長遠傷害再次發作。以失去摯友這個點開始，被徹底的放大投射在牆面的黑影。
我內心的魔鬼，我的自我厭惡，我認為自己是垃圾，我認為自己不值得被愛。我傷心於摯友的離開。這一切又開始群魔亂舞。讓我支離破碎。慘不忍睹。

我清醒了30個小時，連續痛哭兩天，醒來就哭，哭累就睡，我好像有吃安眠藥，但我連自己具體吃多少我都不知道。完全不知道在幹嘛。

整個人痛到好像要這樣裂解在床上。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誰來救救我。

那時並不覺得恐怖。
我發現一個人絕望到極點的時候怎麼好像連恐怖都感覺不到。

我只覺得很無助。很無望。很無力。
我望著天花板感覺自己會就這樣逐漸流失力氣直到消失。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我寫小說的時候曾寫，主角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感覺躺在棺材裡。為什麼那時我會寫那樣的句子？我不知道。
但那一瞬間我覺得我就是那個主角了。我就是那種心情。

可是我不想死。我怕死。

我無法停止眼淚。也無法停止持續思考讓我痛苦的事。我好無助。

我跟之前一樣試著錄音傳給我的老朋友。之前這樣做，哭出來，說出來，心情就會舒緩很多。因為我的老朋友在傾聽我，我知道自己不是徹底孤獨一人。

可是這次，不論我哭再久都沒有用。
痛苦沒有停止，而是不斷加劇。我是垃圾。我不配為人。惡魔的聲音不斷對我訴說，我無法停止哭泣。

我好想直接跑進精神科跟醫生說：
給我可以拔除我大腦內痛苦的藥。

很奇妙。我哭了很久。
痛了很久，痛到幾乎麻痺了。好像雪地裡凍傷的人失去知覺那樣。

我算不出來我到底哭多久。中途幾度停止眼淚，或許離開床，上廁所，喝點水。躺回來繼續哭。繼續思念自己曾經被認真的愛過。曾經擁有那麼溫暖的東西。繼續檢討自己。

繼續任憑父母的傷害再次重演。任憑所有創傷經驗一再重播。
任憑惡魔持續訴說：你不是人類。你是垃圾。

看起來我好像很瘋。可是我同時卻很清醒。
我想，那說不定是我的求生意志。

我在暴風中無比清醒的睜開眼睛。
看清楚自己遭受的一切苦難，來自父母的，疾病的，生命的，摯友的。

那一瞬間我想：我要活下去。

我停止哭泣，但變成像會行走的屍體。
情感麻痺了。像是自我保護機制暫時把感情的感受力關起來。

我等待回診。等待跟治療師跟精神科醫生求救。
在那之前我想著我得先一個人穩定下來。

而，就像是心電感應一般，我想這世間可能真的有命運的安排。
我的老朋友打電話來關心我了。她一直都知道我狀況不好，但她的生命也跟我一樣遭逢各種巨變，沒辦法花出精神關心我。

但是她久違的每一次來電，幾乎都是發生在我最慘烈的那一刻。

我的老朋友，一直都給我很多肯定。
當我又再次原地打轉，再次被惡魔纏身，被我無法跨越的自我憎恨折磨。老朋友就會很堅定強烈的告訴我：你沒有那麼糟。

老朋友愛我。以人類強烈的善意跟溫柔愛我。
跟我的摯友一樣愛我。他們都不想放棄我，他們總是在我否定自己傷害自己的時候對我說，你沒有你以為的那麼糟。

他們一次次用他們的愛來為我止痛。

我的老朋友，很可愛。
我認為她知道我這次的情況有別於先前，相當不妙。
在我傳了點訊息對她訴苦時我說覺得自己真的很賤，我明明感到支離破碎為什麼我不讓自己從這種傷害裡離開，為什麼我要放縱內心的惡魔反覆折磨我。

她這次一打來就說，我是來罵妳的。妳不可以說自己賤。
我邊笑邊哭，我很少在老朋友面前哭，但這次我哭了。因為我意識到失去摯友讓我很悲傷，但我也意識到老朋友對我的愛。

老朋友說：「妳要相信自己是可以拯救自己的。」

當我說，如果我以為摯友對我的愛，其實沒有那麼多呢。
老朋友很堅定地對我說：我相信你們之間是有一定的質量的。他是愛妳的。只是妳自己不敢相信而已啊。

我說，如果只有我支離破碎，而他從失去我的第一刻就沒有痛苦呢。
老朋友說：妳怎麼知道他在想什麼？妳怎麼知道他真的沒有因為失去妳而有任何一絲的悲傷？

「只是妳不敢相信。」

是的。
我不敢相信。

我不敢相信自己值得被愛。不敢相信有人如此善待我。不敢相信有人想擁抱我，接住我，撫平我的痛苦。
可是那些都是真的。我突然覺得，如果我不想否決曾經摯友給我的一切，我就該試著相信自己值得。

我深深記得我說過好多次：
「擁有的時候就害怕失去。」

我說這些都只是在讓自己的惡魔更加茁壯，對別人也只有造成傷害而已。沒有任何益處。

我的人生是被恐懼推進的。從不認為自己會得到愛的我，在得到以後只是患得患失，最後我確實失去了。而我痛不欲生。

這不是很弔詭嗎？我好不容易得到我這輩子最想要的東西。
我卻被恐懼包圍，最終我還是失手打碎了他。明明我如此想珍惜。

當我說自己很像垃圾不配為人，老朋友很無奈的笑：為什麼又是垃圾？
那一刻我也笑了。對啊，為什麼又是垃圾？我內心的魔鬼，什麼時候才要停止以這種方式傷害我。

老朋友確實是打電話來罵我的。他連番的對我反問。
而所有問題的答案我其實早就都了然於心。我一直都很清楚。

只是惡魔一直給我相反的答案。逼我相信。而那讓我支離破碎。

我內心深處其實明白我沒有那麼糟。
我也深切感受到，摯友跟老朋友，他們都是如此愛我。

我只是還需要時間。我需要時間，拯救躲在那惡魔裡面，那極度害怕缺愛的，小小的我。總有一天我會救出那個我。

跟死屍一樣躺在床上狂哭的那兩天。
我側躺蜷縮著身體跟嬰兒一樣。眼淚掉個不停。

就像前面說的。痛到極致就沒有恐懼。
但是痛到極致，愛就轉變成了恨。我又感受到了對摯友的恨。

可是輾轉之間，我又在想，我一直以來對自己的詢問。愛到底是什麼。

愛是即便痛苦依然希望對方幸福。

在那一瞬間。我蜷縮在床上痛哭的瞬間。
很不可思議的，在我的腦海裡摯友就這樣出現在我面前。

他並沒有試著擁抱我或是為我擦去眼淚。
他只是蹲在床邊，趴著，微笑凝望我。

他沒有說任何話。但我感受到的是他在陪伴我。
就如曾經他每一次陪伴我所給予我的安心。
我好像可以就這樣安睡了。

我很常使用比喻來形容我的痛苦。因為這樣比較好懂。
我曾經這樣形容：

我像是路過一間教堂進去告解我的罪，而摯友是神父聆聽我。
但是出了教堂，我們就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意識到我不會給摯友造成負擔這讓我感到放心。因為我不想傷害他。
但同時也有點惆悵。這個人並沒有像我那樣在乎他。他只是像給路邊的乞丐錢錢一樣，而我卻為此感動得痛哭流涕。

但這是很久以前我的感受了。
這一次，當老朋友打來說他要罵醒我。老朋友說了好多，我也邊笑邊哭。

老朋友最後嘆氣說：妳要知道我是因為在乎才會罵妳！
我笑出來說：我知道你現在也很不好過，你還特地打電話來我很感謝。如果我不明白你的心意，我才不會說你可以罵我咧。

我的心情終於平靜下來了。
在我接連兩天崩潰的哭泣完全無法停止痛苦，束手無策的時刻。
只因為老朋友的電話，我就可以不勉強自己，自然的笑得出來了。

在那之後我也真的平靜下來，再也沒有掉淚。
好好的度過去直到面對治療師跟醫生的幫助了。

真不可思議不是嗎？
不論我怎麼吃抗憂鬱劑跟安眠藥，怎麼睡覺，怎麼試著告訴自己不能再哭了，都無法止住我的眼淚。
但老朋友的愛，卻是使我平靜的關鍵。

我想，我人生中能有這些愛我的人，是我的幸運。
即便命運給我太多不幸，但可以認識他們就是我少數的幸運。而這樣的幸運可能就足以抵擋我的苦難。

相較於之前的神父譬喻，或者，曾經我是想投河自殺的人，而摯友想拉住我拯救我。相較於從前的這些譬喻。

我突然有個感覺，那不僅是愛，不僅是照顧跟依附。
我內心突然浮現一個念頭，於是我對老朋友說：

「我發現說不定我對摯友的感覺是
我是一個出生嚎啕大哭的嬰兒，這輩子第一次被母親擁抱，就不哭了。」

所以失去才會那麼痛。

我終於懂了。我搞懂我的支離破碎是怎麼回事了。
這個東西已經超越了朋友，超越了愛，而是能往上追溯到我生命最根本的源頭，追溯到我的生命從來沒有被如此真實的愛過的事實。

我從不奢望，也從不知道這樣的愛，這樣的擁抱會是什麼。
但我現在知道了。

換言之這可能也是投射。我對這個人愛並沒有強烈到足以失去就讓我支離破碎，憂鬱症惡化到有史以來最糟。而是這個東西，觸發了我生命最根源的缺乏跟疼痛。

我擁有過又失去所以才那麼痛。
但在這無邊無際的疼痛之中，我確實擁有愛的這個事實。

修復了支離破碎的我。

我用過很多比喻來形容我的憂鬱症。
所有能危及人類性命或心靈安危的困頓情境都可以。

當我想透這一切我突然有個強烈的感覺是：

我走在這空無一物的冰天雪地裡
摯友的愛，將成為我心中永遠不滅的火焰。

就像在母親嬰兒的比喻之前，我曾對老朋友說：

我像是在一望無際的沙漠裡的人
突然喝到水，遇見了綠洲，所以就此不想離開了。

我可以使用各式各樣的譬喻但他們最終的本質都是一樣的
就是來自人類的愛，將如何使我擁有活下去的力量。

我再次清楚意識到為什麼我那麼認同作家太宰治寫的
「這是我對人類最後的求愛」
「即使我極度懼怕人類，心中卻似乎一直無法割捨對人類的情感。」

這就是我的心聲。

@shenrainn - 【讀書】太宰治《人間失格》 「我的人生在羞恥中度過。」 好像很久沒寫讀書心得ㄌ...

我的人生抓過三個浮木。
在我陷入困頓心靈無所憑依的時刻，我被三個朋友慎重的愛過。我對他們懷抱感謝跟依戀。我謝謝他們愛我。

但一切都會改變，如今我們都不再是能回到相同的狀態，以浮木跟被救者的姿態共處了。

可是對我來說，我跟摯友的一切都可以回到原點。
回到我們之間的本質。那就是──

「我是在大海裡溺水的人，抓住你這個浮木就覺得很安心。
可是，這樣好像不太健康，如果有一天你漂走，或是你跟我一起沉下去呢。」

「或許我更想要的是回到陸地上。
跟你站在一起。」

失去摯友，為我帶來了好多好多。
雖然我支離破碎，雖然我憂鬱症惡化到前所未有。

可是我下定決心，再也不抓浮木了。我不要這種活法。

我要靠自己跟醫生治療師藥物，我要回到岸上。
總有一天，我會離開大海、沙漠、雪地。我會回到安全的地方。

在那裡，我將可以好好的去愛人與被愛。

透過摯友的身影我看見投射在牆面的陰影。
我看見我父母對我造成的傷害，我之所以從未感覺自己擁有過愛，安全感歸屬感，之所以感覺自己是第一次被擁抱而停止哭泣的嬰兒。

這是來自我人生多漫長多巨大的創痛。
一次看清這一切讓我被打擊得支離破碎。

可是我在風暴中張開眼睛。
第一次如此清楚看清自己的生命。看見自己。

這些愛我的人們給我的愛將成為我內心不滅的火焰。
總有一天我將走出這場雪。離開這片沙漠。
游離大海，平安上岸。

跟醫生對話總是能給我很多珍貴的感受。
他曾經以沉思般的語氣喃喃自語
「現在的狀況，就像是沙漠一樣。」

當我說我不知道我對人際關係的期望該是什麼樣的。
我希望可以跟其他人同享快樂，痛苦的時候也可以彼此分擔，這樣難道有錯嗎。

醫生問我，平常跟人社交的模式是怎麼樣的。
我說我會像百變怪一樣，揣想對方腦袋的期望是什麼，盡可能符合他的期望。即便我知道我其實無從得知對方真正的想法。所以到頭來我會覺得我不知道自己的形狀，因為我沒有我自己。

醫生跟我討論了很多以後得出這個結論：

一直以來我跟母親的互動模式就是，我必須討好他取悅他，為他的生氣難過的情緒負責任。

你不敢表現真實的想法跟情緒，只希望被別人喜歡，希望不被討厭。你從小就被植入這樣的思維模組，小時候這樣的優勢讓你順利從這個環境生存下來。

但現在不一樣了。不是所有人類都是你母親。

就算做錯了也不會天崩地裂，他們不會全部都像母親那樣傷害你。所以你可以試著表現自己的情緒跟想法，和得來的人就會留下，經歷吵架，跟你成為更和得來的朋友。

那時我震驚的發現，我從來沒跟朋友吵架過。

應該說，跟兩個朋友吵過
但是我從一開始就沒有很認真把他們當朋友，他們其實不能算在朋友的範圍內，因為對於失去與否我都不在乎

曾經的我在社交恐懼的情況下只是想找到可以不落單的朋友，我不再是分組之後剩下來的那一個，也不是被霸凌沒有任何朋友的那一個。

我很快就明白，沒跟朋友吵架過就是因為害怕失去。

就如所有人類都是我母親的話，我就不能讓對方受傷難過，那樣就是我的錯。我該做的就是討好對方而已。維繫關係不改變的方式就是藏起自己的所有想法跟情緒，這就是我從小習得的最安全的方法。

可是我後來想了很久。
發現面對摯友我之所以感到那麼自由，就是因為我能自在的表達我的情緒跟想法。

而，雖然我們好像也沒有吵架，但，幾乎不敢輕易對人類發怒的我
那時可以說是幾乎沒有節制的悲憤發洩了一堆

即便是痛苦使我這麼做。但我察覺，對這個人，我還真的展露了所有，我從來不敢對其他人類表露的面向。

我可以有不一樣的活法。
這就是摯友給我的領悟。

這次精神科回診我直白跟醫生講了。
我感覺自己的憂鬱症惡化到最糟的程度。我希望可以加重藥量。
我好像有一種要整個人裂開來，我要撐不下去的感覺。

醫生如往常一樣慎重的跟我討論釐清狀況。
我試著說明失去摯友帶給我的痛苦背後真正的成因跟脈絡，當我講到父母帶給我的痛苦，最後講到我對父親沒有愛，但有強烈的罪惡感。
可是他死了，這一切都結束了。

醫生突然輕輕地問我：你還好嗎？

我愣住了。
眼淚奪眶而出，我搖頭說：我不好。

我的醫生不是會直接關心或拍拍話語的人。
即便是我爸死了的時候，醫生最多只講過「辛苦了。」

所以這次醫生這麼直白的關懷讓我愣住了。完全不像醫生會講的話。
我事後回想就覺得，那表示我狀態一定很糟。

我原本激動到東講西講亂七八糟，其實我也不確定醫生問話的時間點，到底是不是我講到我爸死掉那裡，還是別的地方。
但醫生這句話瞬間讓我冷靜下來，所以我的眼淚才會落下。

回神了，我才有辦法繼續好好表述自己的感受。

在那之後我就哭個不停。
但我的哭，是有辦法繼續說話的那種。我因為強烈的痛楚無法停止哭泣，但我依然保持理性理智，將我的感受表述出來。

最後醫生將我的藥量加到九顆半。
有史以來最多。抗憂鬱劑開到最強了。

下次回診的時間很短，醫生說，希望過年前還能看到妳一次。
我欣然同意，畢竟，我也不知道這之間還會有什麼變數。

只是，今天我能寫下這些心情。我有個預感，我認為我的支離破碎已經結束了。不會再糟下去了。

醫生最後對我說：好好照顧自己。

嘖。這真的不是醫生以往的風格會講的話
他平常是根本不會拍拍人的餒。那我就想，我現在肯定在他眼中爛到超慘。我爸死掉的時候他只有雲淡風輕的辛苦了。現在卻說這些。

我還記得我離開診間的時候最後回望醫生一眼。
看到他整個人呈現L型攤在椅子上感覺累到炸

雖然一方面也是因為個案超多他超時加班。
但我不禁也會想，當他看到我這個個案突變成這樣，他會不會有挫折感？

這是我第一次在想醫生會有什麼感覺，以往我看診只一心傾訴痛苦跟好好溝通調整藥量，我根本無暇去思考醫生腦袋裝什麼。

對治療師也是，我根本不會去想他腦袋裝什麼。
因為我最該做的就是好好表述自己的議題，那才是心理治療最重要的。去考慮他腦袋裝什麼不是我該做的事情，對於治療也無濟於事。

只是我對治療師跟醫生的心態是不一樣的。
治療師必須做的更多，畢竟他花更長時間面對我。但現在我遭逢的困局就是，跟治療師需要磨合的頻率不斷提高，感受到不被理解被推遠的感覺都有，這對治療是負面影響。這正在消耗我的力氣。

對醫生的期望值，從一開始就比較低
畢竟精神科醫生該做的就是針對身心狀況開藥就好。

他做的這些類似心理諮商的東西，並非他工作範圍內非做不可的事。

我其實感到很溫暖，我感受到來自人類的關懷跟善意。
醫生總是能讓我感動，他做的事情已經超出工作範圍，我的醫生，對每一個個案，都會花大量的時間看診。
這很珍貴很難得。畢竟我已經見證過四個火速看診開藥的醫生。

每一次醫生認真傾聽我，都讓我感覺他真誠在乎我的苦難。這不僅是他的工作，而是他真正發揮他的同理心，試著跟我這個人類有所聯繫。

他是在面對一個同類，試著回應我的痛苦。

那讓我覺得，他是個了不起的人。了不起的醫生。
能遇見醫生，也是我的幸運。

啊對。講講噗首的照片是什麼。

月亮。
他是個ikea的擺設，我覺得很美就拍了。
我從以前就很喜歡月亮，很美，在夜晚裡發光，跟我很喜歡的星空待在一起。沒有太陽那麼刺眼奪目，悄悄散發他的美麗。

我非常喜歡他的暗面紋路。當我意識到那是月球的傷痕，我就覺得更美了。他的傷痕就是使他美麗的原因。好像，跟我一樣。

摯友曾經說過，妳無法成為太陽的話那就先當月亮吧。
身邊的朋友都可以是妳的太陽。

從那以後我就常常仰望夜空。觀察每一天的月亮是什麼形狀。
我很高興我可以是摯友口中的月亮。

抽菸。
抽菸對我來說最迷人的就是黑夜中的火焰。

火焰儘管渺小但又那麼美麗，他一點一點的侵蝕掉香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燃燒殆盡。好像絕望，但又理所當然。
菸味很臭就是了，抽菸以後我的頭髮總是讓我難以忍受。

我覺得那小小的火焰真的非常美麗。所以我很喜歡。

黑貓。
跟朋友去貓咪咖啡店，盡情地摸貓貓。

這隻小黑貓跟我好像非常有緣，那時好強烈想領養他。他在我大腿上窩了半個小時，我超開心，他很軟，也很溫熱，我第一次知道貓的體溫這麼熱。
感覺到他好像非常喜歡我就讓我開心到不行。

而且他很安靜，也不好動，幾乎都待在角落。
這讓我覺得他跟我特別像。就更有好感了。

只是同樣又是我人生中的心魔課題：擁有的時候就害怕失去。

我不敢想像等到貓離開我的生命我會有多痛。所以我不敢養貓。
但我也決定我人生一定要養貓，從小我就很想養狗，後來變貓派。希望有個動物陪伴我的生活是永恆不變的想法。

我希望體驗一個生命信任我，依賴我，我也同等的盡我的力量，好好的去信任跟照顧好這個生命。

最後一張照片。
我的自拍照，沒有臉啦。

服飾店真的是自拍記錄當日穿搭的好地方。
這是那天去吃朋友喜酒﹐我覺得很新鮮，畢竟這是第一次吃朋友喜酒。

那天見到了很多新認識的朋友，各種奇妙。
強烈的感覺就是所有人都打扮得超好看，我就覺得幸好我也有好好打扮，不然看起來可能會格格不入，呵

我自己在百貨公司尋找洋裝就花了點時間
但是當我在店內一看到這件淺綠碎花洋裝
直覺告訴我就是他了！

我這人購物時會產生非買不可的心情其實很少。
我很難遇到一眼就讓我很強烈被吸引，產生好感的商品，所以當時猶豫一陣子最後就買了。包包跟鞋子也都是新買的。

平常都穿夜市貨的我就是想體面一點吧，
我是滿喜歡這個有點乾燥玫瑰色的感小包包，他真的好美，唯一缺點就是太小了，我用起來很不順手

此外就是指甲油跟耳環。
櫻花耳環是以前很喜歡就買的，這次讓他上場
感覺跟淺綠搭配會很適合。所以指甲油也選擇偏紅色系的

其實這是之前跟朋朋一起去逛街的時候他買來送我的
擦著他送的指甲油，去吃朋朋的喜酒，也是意義非凡

笑死。人果然不要吃了安眠藥還繼續打字。
最後這幾段文法有點怪，就是因為我昨天睡前吃了藥準備睡覺的時候還在寫。有點詞不達意。

此外，我很感謝朋友贈送的噗幣
讓我可以用修改功能，把一些未盡之意表達清楚

我從頭把昨天寫的這則噗重讀一遍
花了三小時

依我推測這噗應該有三四萬字以上
讀字對我來說不是什麼難事，但要我讀第二遍我就懶了，呵。寫出來可以幫助我重新理順思緒，還不錯

昨天今天心情都穩定，希望能以這種狀態穩定下去

失去摯友的十一週來我的疼痛不斷累加。
在被引爆以後，連續兩天恐怖的徹底無法停止哭泣

真的好想把大腦的痛苦拔掉。或是把感覺拔掉。麻痺我。讓我什麼都感覺不到。都好過現在這樣劇痛。

我悽慘到我完全無法想像的支離破碎之支離破碎
深知這是憂鬱症十幾年來病況最慘烈的時刻

我真ㄉ不知道人可以碎裂這種程度，長見識了

（找不到裂開表符僅以此代替

十一週。三個月。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偶爾我會覺得失去摯友好像只是剛剛發生的事情，因為那份疼痛如此鮮明，好像傷痕才剛剛發生正在熱痛著。

偶爾又覺得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因為我幾乎日夜都在被這份失去折磨。被這份想念，被懷念那份愛的痛楚折磨。所以時間好像走得很慢，很久。

誠如電影《一一》小男孩在外婆的葬禮上說：
我好像變老了。

經歷這次失去的創傷，我也感覺自己切切實實的老了。

我還記得當我在電影台看《一一》
讓我想起從前看新海誠的《秒速五公分》的那份心情

我整個人痛哭成白痴。
電影所講述的那種錯過。那種永遠無法喚回的逝去的情感。那種人與人之間共同存有的已經永遠消失的恐怖。
讓我感到非常痛苦。

《一一》是個很棒的電影，大推薦。
我覺得最美好的一幕，無非是吳念真走進辦公室
背景是寂寞卻又滿懷眷戀的〈月光〉琴聲

而他終於鼓起勇氣，給許久許久不曾聯絡的重要朋友，撥出了那一通電話，只是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最後他們在日本相見。給彼此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得到摯友那樣的擁抱。
來自人類徹底溫柔善良的愛。

最近跟老朋友見面了。
命運是如此奇妙。最初我們當朋友的時候，我其實沒有真把她當朋友。對於深受社交恐懼所苦的我，生命很長一段時間都只是找功能性的朋友，只為了不讓在教室裡落單的悲劇再次上演。

當時跟我最要好的那兩個，反而漸漸就散了。
留在我生命最久的反而是老朋友，而且他一次次心電感應般，剛好在我精神狀況最支離破碎的時候來電話。支持我。接住我的墜落。

因為我自身的恐懼我曾經跟她失聯三年。
在我鼓起勇氣傳訊息給她想重新連絡，但也做好覺悟，對方可能不會想理會我這個莫名其妙就消失的朋友。

那一刻正在西門町的我，卻直接接到了她的來電。她在國外從遙遠海洋的另一端打來的電話。一接起來我聽到她欣喜不已的聲音說她以為再也不會跟我聯繫上了。

我訴說自己的近況跟憂鬱症。我其實是抱持著即便會失去這個朋友也無所謂了的心情在說的。

我沒想到她會全然接受我。
因為強烈的自我憎恨而深深認為自己只是垃圾的我。

那通電話我們講了很久。我記得我流了很多眼淚，我記得我在熱鬧的西門町最安靜的黑暗空地不停的轉圈，散步，感覺那天的空氣是如此清新，我滯癒難以呼吸的胸口是如此暢快。

不曾想過這個我如此自私拋下的朋友會如此重視我在乎我。
我也記得在我訴說自己的憂鬱症，在我說自己曾有一段時間很強烈的想自殺時，她似乎快哭出來的跟我說不可以。

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對別人來說那麼有意義。

在我不愛自己的時候。他愛我。

我發現不論是朋朋或摯友，亦然。
當我感覺不到自己，不覺得自己的生命有什麼意義，甚至可以說對於自己的存在沒有什麼感覺的時候。他們愛我。

他們讓我知道我的生命有人在乎。
被他們在乎。被他們愛著。

所以到了最後。
我想現在我對他們最真心的感受即是：

愛就是即便我會痛苦我也希望你可以幸福。

只要你幸福，我就會快樂。

在那徹底失聯的三年多，不知道該算是我拾起了老朋友，還是該算老朋友撿起來我。但我知道那通電話我哭了很久，而且感覺到被愛。

感覺自己跟這個世界重新有了關係。
我不是在一個迷霧般的地方感覺不到自己行屍走肉的漂浮。

諷刺的是老朋友在三年間不曾回台灣。我現在暫時忘記是什麼原因，那時他剛好回來台灣，接著，剛好就是我爸死了。

我跟老朋友時隔三年的第一面。
本來應當是幸福快樂的重聚，最後卻是在我爸的葬禮上。

我站在最前面，被眼前龐大的人群注視著，原本深受社交恐懼所苦的我，在那時，也不知道是因為半年多的藥物已經起作用，或那時每日忙碌不堪，已經無暇在乎身外的世界究竟在發生什麼事情

我知道自己沒有什麼緊張的感覺，沒有畏懼任何人的視線
只想著將這場葬禮完美完成。

即便對於深信靈魂在人類死亡的那一瞬間就消失的我來說。
葬禮只是為了安慰活人而辦的。為了我媽。
但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但那時我很快就看到坐滿場的人群跟站在最後面的人們。
我很快就看到了我的老朋友，就算三年不見我還是能認出他來。有他站在那裡，彷彿就是我的力量。

一直到最後所有親朋好友上前獻花獻果的環節，家屬答禮的環節。
我對著一大堆我認得跟我根本不認得的人敬禮鞠躬，當老朋友終於來到離我最近的地方，我特地對他小小點了點頭，他也對我點頭。最後我給了他一個深深地鞠躬。

也不知道是過了幾天才終於有空正式見面。
我們談了很多。或許吧。其實我已經不太記得談了什麼，但我想大抵離不開我爸的死亡還有我如何深受憂鬱症所苦。
或許他有談他的生活，但我記不得究竟有什麼。

我只記得我們在星巴克
他問我生活裡有沒有什麼可以讓我開心的事情。
我想了一下說：像這樣跟你聊天。

他的眼淚立刻就掉下來了。

我像個做壞事的小孩不知所措。
因為完全沒料到他要哭。

我笑了但也跟著哭了。因為我感受到老朋友對我的愛。
我們像兩個白痴一樣坐在星巴克裡面瘋狂掉淚。

我後來想了很久。
老朋友的眼淚或許是因為心疼吧。心疼眼前這個支離破碎的朋友，他的生命深受疾病折磨，他的生活最罕有的快樂，居然僅在談話的這一刻。

但那確實是我唯一的答案。

像命運。摯友也問過我相同的問題。
而我能給的，也是一樣的答案。

等到他回到國外，我們不時仍然會電話聯繫，我聆聽他的生活。

直到我越來越支離破碎，電話又變成全都是他想盡辦法接住我。替我止血。讓我有辦法撐到去見治療師跟醫生。

直到我支離破碎的最淒慘的時刻。終於走到最絕境的時刻。
他的生活同樣突然掀起驚人駭浪，可是他仍然特地用他那僅存的精神，打了電話來關心我。因為我比他死得更慘，那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在那通電話裡我無法克制地哭得非常慘。
從來沒有在老朋友面前哭成這樣，哭得像個小孩，邊哭邊講話，講出我所有的不甘心所有的創傷所有的恨意。

我知道自己的心，有一部分已經徹底地死去。
我的心死了一塊。

我的心死。讓我終於獲得解脫。

所以當我再次面對人類的眼淚。

我才有辦法成為他的力量。

當我感覺到他在依賴我的那一刻。
我於是感覺自己的生命是有價值的。我有能力給出愛。這讓我倍感欣慰。

我從來沒想過他們是會哭泣的人。
我也從來沒想過，他們能信任我到願意對我哭。
像命運一樣。

可是心底死掉的那一塊。已經永遠回不去了。

我從來不知道去愛人
可以是一件這麼痛苦的事。

也不知道最後的心死
可以讓我徹底得到一個新生。

拙於遊戲操控的我時常讓我的角色不小心各種花式自殺。舉凡跳樓溺水火燒都是家常便飯。但是我從來沒有刻意讓他主動自殺過。

那一天，我飛到高高的橋上看夜景。看月亮。
看底下川流的車流，看離得很遠的地面。
直到看得心滿意足。

我讓他跳下去自殺。
看見他躺倒血液迅速流滿地面。我獲得了解脫。

但在這個解脫到來之前
我哭著對治療師跟醫生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這次的痛楚前所未有，是我人生從來沒有過的。

我再次感覺自己離死亡非常地靠近，但是抗憂鬱劑似乎讓我再也不會、或無法產生想自殺的想法。
可是那種恐怖絕望跟想轉身逃跑的感受是一樣的折磨。一樣的無邊無際。

醫生幫我加重藥物，我可以一口將掌心的藥物全部吞下的日子已經過了多久，久到我再也不會擔心藥物的副作用，不擔心吃藥對身體不好。

這樣的舉動早已成為我的日常。
我只想持續活著。

我穿越過那裡，活了下來。

我的生命無以為繼，度過最恐怖的地獄
接著我才發現原來心死可以是解脫。
曾經使我劇痛的已經不再具有威力。
我於是踏實的感覺到這次我將可以活下去。

我爸死了以後又過一年多。
這次老朋友再次回台，是為著他家裡的葬禮。

怎麼我們穿越過漫長時光的見面總是因為死亡呢。有沒有哪一次我們的見面，可以與死亡無關。

如果可以，有一天，我確實很想飛去找老朋友。
去看一看他的生活。踏一踏他活著的土地。

一樣又是抽出時間來跟我見面。老朋友見面就先給了我擁抱。
跟上次見面的不同在於，是他先找到我。

我們一起逛街聊天。但其實不知不覺間，話語間又回到我在說我的事情。我在笑，我的心情是輕鬆的，對於可以久違見到朋友，而且我清楚知道自己已經離開支離破碎的狀態，開始在慢慢地復原。

所以我的笑沒有任何勉強。我是自在的訴說或埋怨。
我太慢發現我幾乎都在講自己的事，明明我是希望老朋友也能傾訴他的痛苦。
我事後才明白這並非因為我已經放下了想取悅他人的執著，而是因為，我的精神狀況顯然沒有好到我有辦法察覺這點。

我笑著說了抱歉。老朋友說沒關係，現在更需要幫助的是你。

我其實沒有很喜歡聽到這種話。
因為我也想接住我重視的朋友。

但我也沒有什麼話語可以反駁。因為我確實是需要幫助的那個人。
確實死得最慘的是我。

你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我的精神科醫生許久許久以前的金玉良言。
我得好好記住。
連燃料都沒有的人是不能去燃燒自己的，那樣只會毀了自己跟別人。

或許我只是不甘心吧。
承認自己是需要幫助的人就好像在示弱一樣。
但我想真正的堅強，其實是能允許自己軟弱。允許自己想哭就哭。

我想起今晚看的電影。

主角被兇手綁架丟進森林洞穴，千鈞一髮才逃離，使用的武器是，其他死在這裡的人留下的遺骨。
警察完全不相信主角的說詞，認為他瘋了，將他關進瘋人院接受治療。

直到他們終於放她回家療養，換妹妹失蹤。
姐姐深知是當年的兇手將她綁走，在沒有任何人相信她的時刻，她一個人帶著左輪手槍，躲避警察的追捕，單槍匹馬要找出那曾經使她最恐懼且能奪走她性命的人。

（是說西洋電影裡面警察都是白痴，專門跟主角作對扯後腿的還真的不少。心理治療師也是白痴的，也不少。）

主角一路逃避警察的追捕，一路想盡辦法找到聯繫兇手的線索。
警方試著讓主角的關係人打電話給她，說服她好好回家，說服她不要被自己的幻想所迷惑跟恐嚇。但主角深知自己經歷過的一切都是真的。

有人對她喊道：你需要幫助！
而主角沒有回頭，毫不猶豫地一路直往。

對她唯一的幫助就是相信她所相信的。
但那些該死的警察跟心理師沒有任何人相信她，沒有人相信她經歷過的慘劇，她親眼見證過的罪惡。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切都是真的。

唯一一個真正「幫助」她的人。
是將車子借給她的同事。是願意相信她說詞的人。

當主角跟兇手以電話聯繫，一個人前往森林深處，終於找到當年那個她被抓進去的死亡洞穴。在搏鬥中她開槍射傷兇手，再次以遺骨刺傷他，她安全的爬回地面。

主角放下了槍。將煤油倒進洞窟。
兇手恐懼的求饒：你不是說你不會殺我嗎？

她冷冷地說：騙你的。
她將燈扔下去。一瞬間洞穴燃起熊熊大火。

這跟電影《血薄荷》如出一轍。
當時法庭無法還他一個公道，所以她只能自己鍛鍊，拾起槍，殺人。親手為自己痛失的家人復仇。當兇手見到她問她你想要什麼。
她回答：正義。

第二度對兇手持槍擁有奪走他生命的機會。同樣在旁的警察勸說她，不要開槍。但是她毫無遲疑的扣下板機，射殺了兇手。

一樣的意思。

對她們來說，這個世界上，只有她們自己能了結這個魔障。

在沒有任何人相信你的時候只有你自己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只有你自己能順利殺死你必須殺死的東西。

到底有沒有命運呢。
我發現我摯友跟老朋友對我說的話有時候會一樣。奇妙的感覺。

聽到他們說要「幫助我」
我內心就會有被在乎的窩心感跟不想示弱的抗拒感同時萌生。

而我想最深處的真實感受應該就跟電影一樣吧
比起那些勸說主角不要被幻想迷惑的警察，勸說主角放下槍不然殺人會被關的警察，所謂的幫助究竟是什麼。所謂的幫助就是，任憑主角取走自己的車鑰匙，讓他有辦法前進。

前往他必須獨自一個人前往的森林
殺死他必須獨自一個人殺死的東西。

跟憂鬱症很像。
因為真正要渡過去的是你必須一個人去渡的。

真正知道你在經歷什麼的只有你自己一個人，全世界只有你自己明白這一切苦難的形狀
所以你最需要去愛去保護的那個人，是你

曾經我對摯友說，我覺得我的憂鬱症要好必須靠我自己，不能去奢望朋友。
他說我能有這種覺悟很了不起。需要很大的勇氣。

當時我有點驚訝，畢竟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我所謂的只能靠我自己一個人，這本來就包含了醫生跟治療師跟藥物，對，他們就像電影主角的那小小的左輪手槍一樣。大概吧。

要說醫療是用來防身的武器也沒錯？
醫療有效的話，就是讓你不死的支柱。是讓你逐步遠離死亡的支援。

我很後來才發現。
事實上，我不可能真正的單槍匹馬解決掉我的憂鬱症。

就像電影主角終究需要一個相信她的人給她能前進的車。
需要她對妹妹的愛，讓她願意跨越恐懼，再次前往那死亡的森林。

是這些東西推動她去直面恐懼。 而能推動我去直面憂鬱症的是什麼？是我那不甘心就這樣死掉的心情，讓我想持續活著的，就是我遇見的人類，我看見的世界。

欸幹突然想到電影主角都不用吃東西欸
我是編劇就會在她狼狽緊張逃亡的時刻，多加一場戲，她很餓很狼狽的，打開商店的餅乾袋吃得掉滿地的畫面，這樣格外有真實感。進食畢竟是人類的基本需求。

我終究需要有其他人類──醫療人員以外的人類
給我能量。給我愛。擁抱我。接住我。

我才會有「能量」繼續活下去。直面憂鬱症。

就如我曾經抓過的浮木們。
沒有他們，就沒有現在的我。
沒有他們，我不一定能真正「一個人」活下來的。

但我現在已經成長了。
我現在給自己的覺悟就是再也不抓任何浮木。
我要做的是一個人游離大海安全的回到岸上。一個人走出荒蕪的沙漠。一個人離開徹底的宇宙漂浮。

我要踏實安全的站在地上。
那就是我的目標。

但，一個人也不僅是「一個人」

我跟電影主角一樣，需要左輪手槍，需要車。需要對妹妹的愛，需要不依賴警察的決定。

需要獨自一人前往森林深處的力量
需要直面死亡而不被擊垮的勇氣。
需要「相信自己」的覺悟。

我需要朋友的能量，我需要他們的關心跟在乎
因為他們希望我好好的。我也希望他們好好的。
在我力所能及，我同樣的要去愛他們。

我感謝摯友給了我這樣一個機會。讓他對我哭泣。讓我成為他的力量。

經歷醫療接近兩年，我已經知道了。

我所有生命的苦難皆來自，我的自我憎恨。

而自我憎恨的魔鬼，操控著這巨大機器的是一個不曾被愛的小小的我。

小小的我以為傷害自己就是生存下去的唯一解。
小小的我以為努力扮演小丑取悅別人就能活下去

所以活著的每一天我都苦不堪言。我想靠近人類想靠近世界，卻又必須遠離世界才能不受傷害。
我這樣前進又後退一個人在世界邊緣跳著奇怪的舞蹈。只有我自己明白我有多痛。

為什麼必須當小丑，必須當乖小孩當好人，為什麼其他人的情緒都是我的責任，為什麼我永遠都不夠好，為什麼我這麼爛這麼垃圾。

這些是我的父母從小就植入我腦袋的東西，我深信不移的二十幾年，這徹底摧折我的生命。所以我恨他們。

當我明白我的人生因為憂鬱症被摧折成如此是因為他們。
當我終於能相信治療師說這是他們一手造成的。
當我終於能相信摯友說這是父母害的。

當我終於成長到能破除魔鬼的詛咒看清楚這一切。
當我能毫無愧疚感的理解到：我的生命是他們殘害的。我恨他們。

我終於獲得了解脫。

當我第一次感受到真實的愛。
我才知道被愛是什麼感覺。

我才知道我父母從來沒有以我需要的方式愛過我。身而為人最基本的安全感歸屬感我什麼都沒有。我一無所有。所以我不愛他們，我恨他們。
我終於能誠實面對自己內心的聲音。不再以這樣的自己為恥了。

這次跟老朋友見面，為了讓始終掛心我的她放心。
我明確告訴她這次我有比從前更深的自信是，我的憂鬱症會開始變好，我不能保證他會一路好轉，終究會有起伏，但現在的我有更多力量了。

因為我可以原諒自己了。

我說了我恨我的父母。
老朋友從前就不太能接受，我知道。她說，可是你要讓這樣負面的情緒始終跟著妳嗎。

我笑了。我毫無愧疚感，而是很平靜地對她解說
我花了二十幾年殘害自己，才終於得到的這個，無比珍貴的答案。

我說當我理解到我會變成這樣是他們造成的。
我理解到他們沒有愛過我，我也沒有愛過他們。我直到現在才明白，我這個人，是值得被愛的。因為有人以愛，對我證明了這點。
所以我無法去愛將我的生命殘害成這樣的人。我理解到我恨他們，看清事實，無須愧疚，這讓我獲得解脫。

我所謂的恨，不是要積極的去恨或對方過得很慘我就會開心。絕對不是。這個恨不會束縛我，不會使我痛苦。

我的恨只是一種理解。

理解自己怎樣被殘害
理解自己對這個人是這種心情。

我獲得解脫，才能停止去恨自己，怪自己。

我可以原諒自己。開始去愛自己。

老朋友沒有回話，我知道他聽不懂。
但那一瞬間我突然有個猛然的領悟是：
他懂不懂都無所謂。我自己明白就可以了。

我無法對人言說我生命的所有苦難並且奢望他們理解一切。
應該說，我也不需要所有人的理解。

當我說出我恨父母這句話時，聽在一百個人耳中就有一百種意思。我不可能一一去解說這是什麼意思。

遑論在說話之前，我先揣測對方聽了可能會有什麼反應，再去挑選最好的說話方式。
這樣一來，我將連說話都沒有辦法。

社交恐懼症最嚴重的時期我還真的是連說話都沒辦法欸幹
課堂分組討論的時候如果有人從頭到尾都是啞巴混分那個就是我

我之所以長年扮演小丑取悅他人
我就是在徒勞的不斷試著先預設別人的腦袋裝什麼，我再選擇要說什麼樣的話。
為什麼曾經對朋友不斷提問試著理解他的腦袋，因此讓對方感到受傷，也是這個原因。

曾經我根本不知道我該停止這種傷己傷人的活法。

這樣做的下場就是活到頭來我根本不知道我是什麼。
我可以是任何人。但同時我也什麼人都不是。

我最該停止的自我殘害就是這個。
我不需要再像童年時取悅母親那樣想盡辦法理解別人的腦袋，想盡辦法裝瘋賣傻讓母親開心，母親發怒了那就從此天崩地裂，年幼的我將受到母親更大的精神傷害。

我可以有不一樣的活法。
我不需要再扮演小丑裝瘋賣傻取悅別人
我可以自由自在的活下去

領悟這些就是我的成長，我可以自由地說我想說的話，我可以不恐懼人類，我可以表達我自己。這就是我的疾病可以康復的起點。
這就是我終將破除我內在的魔鬼的關鍵。

我要做的就是終有一天想盡辦法打破或融化那個魔鬼的外殼
拯救躲在最裡面操控這軀殼的小小的我
那個以為自己永遠不會被愛的小小的我。

我會愛他。
那就是我拯救我自己的時刻。

我終於能相信老朋友對我說的

「要相信自己可以拯救自己」

曾經我以為是屁話。

但現在的我有勇氣相信，是因為先有人拯救了我。
那就是我的摯友。他以愛拯救了我。

「人是可以被拯救的」

曾經我也覺得摯友說的是屁話但是後來我信了。

老實講我覺得如果一個人真的支離破碎了。
他沒有先被愛修復先被愛拯救的話
他是真的沒有辦法拯救他自己的。

自己可以拯救自己的前提是──
你必須先被別人拯救過。

換言之就是
愛自己的前提是你必須先被別人愛過。

人無法明白不曾經歷過的見識過的東西是什麼
你必須先見過，你才能理解。

人無法憑空產出不曾擁有過的東西。
又不是魔法師。又不是幻術。在你有過，在其他人持續能給予你後，你才能擁有能量。活著是需要能量的。活著不是憑空就能做到的。

從降生就處在黑暗中的人不會知道光亮是什麼
直到他真正的見到光的那一刻
他才知道世界上有光。

這些就是我之所以能成長到現在這樣的原因
因為有漫長的心理治療，有精神科醫師，有藥物。
有深愛我的朋友，有我深愛的朋友。有來自人類的力量。

我意識到自己能忍受如此長久的憂鬱症之苦
卻還能活下來。

我破除魔鬼的詛咒，終於看清真相。
這兩年經歷了人生前所未有的重傷。
支離破碎到最碎裂最虛無的程度，但是我渡過去了。

我還活著。我還活著。

我終於相信自己遠比我想像的還要強大。我要做的不是打敗魔鬼，戰勝疾病。

我相信我的憂鬱症可以好起來

我要做的是好好地去愛小小的我。
那就是我對自己的拯救。

這次跟老朋友的談話依然匆匆。他也在面臨自己的考驗。
當死亡降臨到任何家庭任何人類身上，他們帶來的風暴都一樣恐怖。

我有察覺老朋友沒什麼笑，沒什麼精神。
但我覺得他沒有在我面前勉強自己這點讓我感到安心。或許某種程度上我自顧自的一直講我的也是件好事，雖說我還是答以抱歉，因為我本來是想著我也想聆聽他的痛苦的。

其實陪伴就是一件很好的事吧我想。
即便老朋友沒有特別對我說什麼安慰的話，但光是這樣一起走路一起說話，我就覺得獲得了能量。

分別前我陪他在捷運月台等車。
相較於見面他就給了我一個擁抱，陪他等車那時我想的是，其實捨不得跟老朋友分開。但也沒辦法。所以那時我想再給他一個擁抱。

我對他張開雙手說抱一下。

擁抱並不溫暖，因為老朋友穿的皮衣很涼

可是我們都認真地擁抱彼此。
拍拍彼此的背。我不記得老朋友對我說什麼了，我只記得我對他說
辛苦了，各自保重。

捷運進站，我鬆開手，站在原地，看他走進車廂的背影
我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我看見他轉過頭看我。
我擠出微笑，再次對他揮手再見，他也揮揮手。

我當時其實好像沒什麼太深的悲傷或喜悅或滿足。
大概就是平靜吧。心情是平靜的。

只是我有快步走離了一段路才停下來。我希望在老朋友眼中我的背影是有精神的。我走到他看不到的地方我才慢下來。

不知道要去哪。但不想太早回家。
最後我去西門町。就是曾經跟老朋友失聯多年，最後讓我痛哭的那通電話當時所在的地方，我就以那種懷念平靜的心情逛了逛。

直到回家玩遊戲的深夜
我發現跟老朋友的那個擁抱一再浮現在我腦中

有一瞬間我好像被什麼墜落的東西擊中了一樣
我無聲地緩緩掉淚。

那個擁抱並沒有很大力。沒有留給我太深的感觸。

只是我知道我們都希望彼此好好的，所以我們都那樣拍拍對方的背，試著給對方一點能量跟鼓勵。

留在我內心最深的卻是我們的擁抱分開時
他順手捏捏我的手臂，我也反射地同樣捏捏他的手臂。

難以言喻。那個親暱地捏捏的感覺像是一種心疼。
像是我知道你過得很不好你辛苦了，可是沒事的。沒事了。那個捏捏像是在說，好好保重。好好照顧自己。

當我感受到那種愛，
那使我深夜突然無法停止的安靜的掉淚。

老朋友走進車廂的背影，還有他回過頭看我。
還有我對他笑對他揮手再見。

那個畫面不斷在我腦海重播
一瞬間我內心萌生非常強烈的念頭，同時讓我哭得更慘
那就是：

我要活下去。
我要活到可以再見他下一面為止。

在那之前我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對我來說，活著不是理所當然的事。
對我來說，活著是要努力，才能做到的事。

我的人生有過很多覺得「這是最後一面」的時刻

最後一面。
當我跟某朋友見面的時候我確實覺得，這可能是最後一面。

那時候還無法就醫，我開始有自殘念頭，覺得自己離自殺這個行為好像很近的那一刻。我真心認為有可能我會死。我沒辦法再見到他了。

最後一面。
當我認為自己跟朋朋漸行漸遠，我想在最後好好告別表達謝意。

那時我也覺得那是最後一面。但值得慶幸的是那並非因為我可能要死了。僅是我感受到這段情誼可能到了終點罷了。

但那也確實是一種滿悲壯的心情呢。

所以最後同樣是告別前，朋朋的擁抱就讓我哭了。
我也記得朋朋是如何守著我，等我抵達對面的月台，他大力對我揮手再見。

最後我一路在捷運上哭得像個白痴。啊哈。

啊。是啊。就像我站在原地等候，等候我的老朋友走進車廂，回頭看我。再次揮手。

那些告別總是如此使我不捨卻又幸福。
我不捨於這次的見面到了終點，但也能期待下一次的見面。

我已經不用再害怕自己真的會死掉了。
我已經有力量相信自己可以活下去了。這樣多好。

最後一面。
跟摯友揮手再見的時候也是一樣，我心底想著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後來被摯友笑話，只要是朋友，哪有不能再見的。

我想摯友大概永遠不會明白
我的每一個「最後一面」是怎樣的意思

其實不論是我會死，我的死亡導致無法再見。或者這段情誼的結束，這個人將在你的世界消失，某種程度上這也跟死亡無異。
這就是我所謂的「最後一面」

最後一面。
這許多的最後一面大多不是好的心情。都是悲傷悲壯的。

但有一個最後一面。是令我欣慰的。

我有個從小就認識的朋友，朋友嗎？對方很了解我沒錯，我也很了解他，因為我們認識非常久。
但是，我從一開始就不曾覺得我們和得來，從一開始就像是對方單方面想跟我當朋友，而不懂拒絕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我大概從很小就無意識的當小丑取悅他人
長大以後更是有意識地進行，所以我沒辦法讓這個朋友從我的世界離開。我只是很自私的想著反正我朋友那麼少，那，他要留下來也隨便

我對這個朋友沒有什麼期待。我從來都覺得我們根本和不來，我們的頻率根本對不上，我們不論價值觀或個性都徹底的不相合，談話間我也無法獲得能量

尤其這個人，並沒有同理心。

我很清楚他不會接受我的憂鬱症。
所以在我人間蒸發以後，在我跟老朋友重新連絡上以後，我選擇同樣也聯絡了這個朋友。

對了。值得岔題一講的是我曾經被人說主動提起自己有憂鬱症是想討拍。嗯哼。很有趣的理解。但我不接受。

我不想再過著人間蒸發的生活只因為我深以自己為恥，為了破除這種恥辱我必須說出口，冒著被傷害的風險說出來，只因我不想再裝瘋賣傻過日子。

我仍然抱持一絲期望我那朋友能理解。但更多的我是知道，他不會接受。我有點像是想去跟他了斷的。

事實驗證了果然如此。
但就算這樣我還是會受傷。當我述說自己因為憂鬱症出現怎樣的身體不舒服甚至頭痛甚苦等等，在他聽我解說完畢以後他說了一句

「那些都是你想太多吧。你也沒有頭痛。」

A：我頭痛不舒服。
B：你沒有頭痛啦。

我就問B有沒有腦袋，幹

跟朋友的那場對話我記不太清楚了。但總之大概就是這種對話的重複。你想太多了。沒有那麼嚴重。沒有這回事吧。怎麼可能。

嘿。對方可以從頭到尾否決我的一切說法我的一切感受。
好像我的大腦不是我的，是他的一樣。
妙哉。

最哭爸的是什麼
就是這種行為跟我爸一模一樣

從小夏天我想吹冷氣都必須懇求我爸的恩賜
他最常對我說的就是：「你沒有感覺到熱，那只是你自己以為很熱」

太魔幻了。

想知道怎麼把一個小孩養成瘋子嗎？
太容易了。你只要從小否決他的一切感受就可以了。

不管他感覺到熱或冷，感到悲傷痛苦難過憤怒開心快樂，全部都否定掉就可以了。他就會開始懷疑自己。瘋狂質問自己，為什麼我會搞錯。

他就會變成一個瘋子。
認為自己的所有情緒跟思想都是不應該的，他就會再耗盡自己的生命之後成為可以被你控制的瘋子。

我母親到現在都堅持努力不懈的在對我做這些事

你穿這樣很醜。你穿得像個阿花幹嘛。你穿這個不適合。你穿這樣很怪。你穿這樣太少了再加外套，你這樣出去一定會很冷，跟你說你不信。你一直想很熱才會想吹冷氣，根本就沒那麼熱。你把這個吃完，你明明就吃得下。你沒有吃飽，不要挑食。你很快就會把這個娃娃丟掉了啦。你後悔了吧，買這什麼東西啊。你又遲到了對吧都不會覺得丟臉嗎。你為什麼要吃那麼多藥，你知道吃藥對身體不好嗎。你哭給誰看啊，你哭就贏了嗎。你哭也沒有用。你現在哪有什麼壓力。你有什麼好痛苦的。

想把人搞瘋真的超容易
你先成為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
接著對他的思想跟情緒全否定。

接著就可以全盤洗腦了。他就會發瘋了。

煤氣燈效應。

我就是這樣在我父母對我的愛之中
逐漸變成一個瘋子的。

我的感受不是我的感受。我的情緒不是我的情緒。我的思想不是我的思想。

這是一件超級可怕的事情。這是超級可怕的精神暴力。但我的父母跟年幼的我都沒有能力理解這件事──更可怕的是極高機率他們也遭受過同樣的暴力，但他們無能理解。所以他們複製這樣的傷害於我。

讓我連想恨他們都有該死的愧疚感。他們是受害者，我也是受害者，到頭來我該恨誰？

這就是我為什麼我要說，能夠說出我恨他們，就是我的解脫。
他們是受害者、他們想愛我，這跟他們確實傷害了我，讓我恨他們，完全可以是獨立看待的事。

我每天要戰鬥的對象是我的父母，但我長久以來都以為是我自己。
我就瘋了。

我搞不懂自己為什麼這麼爛，連我想要什麼都不知道，連正確答案是什麼都不知道。我每天逼自己去做父母口中所說正確的事情，可是為什麼我會這麼痛苦。

這份痛苦一定也是錯的。錯的。錯的。

可是真實的自我最終沒有被殺掉。
所以我才那麼痛。那麼那麼的痛。
這份痛苦豢養了我內心的魔鬼，豢養了憂鬱症。

憂鬱症讓找回了真實的我。

即便這是以極大的生命跟地獄般的苦難換來的。

經歷這二十幾年來自我憎恨的歷程。
經歷那麼多自我質疑，自己跟自己打架，戰鬥，沒完沒了，將身心消耗殆盡的慘劇。
經歷那麼多人間地獄般的日子。
在內心徹底憎恨自己瘋狂傷害自己的日子。

經歷接近兩年漫長的醫療
經歷始終要掏心掏肺耗盡心力的心理治療歷程

有了這些。才有現在的我。

這個終於脫離煤氣燈效應，脫離洗腦，脫離瘋子狀態的我

沒有憂鬱症我就不會走這麼漫長的地獄之路。
我就不會走到現在這一個清楚看見自己的地方。

但我絕對不會感謝我的憂鬱症
我絕對不會感謝這個讓我在人間活地獄裡備受折磨的疾病。這樣跟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沒有兩樣。

所以我不會感謝這個疾病。
絕不。

我扯好遠。哎呀。
其實不少憂鬱症患者的課題大抵都跟原生家庭脫不了關係。

總之呢，對於我那毫無同理心的朋友，那雖然認識很久，但我始終沒有跟他真正交心的朋友。

我其實都是後來回想他對我說那些殘忍的話，我才意識到我這個朋友簡直就是我父母的混和體。太恐怖了。

他們都是雖然想愛我在乎我關心我
但是對我做的一切都在傷害我的人。

所以其實在我人間蒸發最後久別重逢的那一面。
我跟朋友講話對談的過程中我就知道

這就是最後了。

我甚至沒有印象那天我們怎麼告別。我這個人啊。其實對不少人的記憶都是告別的那一面。而那些情感都是複雜的，有不捨有開心有平靜滿足。但我就是想不起來那天到底怎麼告別的。

但我知道了。
這就是「最後一面」

這是讓我感到解脫的最後一面。

對話當下我就持續感覺到不舒服，感覺到被否定，不論他能不能接受我的憂鬱症──倒不如說，要求完全不知道憂鬱症是什麼，或者被社會歧視給洗腦的人來理解，是為難對方了

但我認為，當我說我身體哪裡不舒服，不直接否定，這是最基本的尊重吧

這跟有沒有憂鬱症根本沒關係，就是你有沒有在尊重這個人講的話而已。

當我徹底領悟到對方連這個都沒辦法給我的時候
當我領悟到這麼多年以來，我都在勉強自己待在這個我始終覺得完全和不來的朋友身邊時，我就知道，我不需要再勉強自己了

我既然已經決定不再當小丑，無條件討好所有人類
只因為我認為不被喜歡就會陷入被討厭的恐怖之中
只因為我複製了我母親的模樣在所有人類身上

當我決定要拯救自己。
要擺脫我母親對我這一生的恐怖控制。要停止接受母親對我的思想跟情緒的全否定。

要自由自在的表達真實的自己。

我知道，我必須跟這個認識這麼多年的「朋友」
說再見了。

之所以會說這個是因為今天很剛好又收到他的訊息
自從那次分別，我就很少跟他訊息往來，通常都是他傳來，但那些訊息都讓我同樣感到不舒服。雖然我目前還沒有頭緒，該怎麼做了結。

我不需要對方付出更多我不需要、甚至會傷害我的關心給我，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切斷這個聯絡。

我想不出一個不無情但是又不傷害對方的方法。呵。也許我有個莫名其妙的想當好人的道德感吧。真可笑。

以往我依然想扮演小丑所以對於他的訊息都是態度和緩的呼嚨過去。但這次我很明確的直白講了。
我現在憂鬱症惡化了，我需要養病。

我發現我已經不在乎他對這段話會有什麼反應了。
這就是我的成長。

不是因為我不在乎這個人了，曾經那個徹底小丑瘋子化的我，是連陌生人怎麼看待我都在乎得不得了的人欸。

徹底病態的在乎跟恐懼人類眼光的我。

但現在我已經不在乎了。這就是我的成長。

我知道自己不用再去揣測別人的腦袋跟服務別人的心情愉快。我知道我已經自由了。
我知道我替自己拿掉這恐怖的枷鎖了。

當然想當好人這個枷鎖拿不掉就是了。幹。

承認自己是個邪惡的人吧。你個混蛋。
這才是讓你自由的方法。

我又想到了。最近才在跟老朋友埋怨
我很討厭別人說謊。這是我的超級大地雷。
即便是善意的謊言可能都很難接受。

我想不透為什麼我這麼厭惡別人說謊。厭惡別人欺騙我。

但現在我覺得，那是我的自我憎恨吧

因為我強烈憎恨扮演小丑裝瘋賣傻欺騙所有人而活下來的我
所以我才如此強烈的憎恨反感於「謊言」「欺騙」

我有多憎恨自己，我憎恨謊言的力道就有多強
因為我是在憎恨那個對所有人類說謊的自己。



好。得道升天。

我還記得老朋友給了我一個很真實的反應。
我感謝他對我這麼誠實

他聽我抱怨了我很討厭別人說謊之後他說
好可怕噢。如果有天你發現我在說善意的謊言你會突然很恨我嗎。

我其實愣了一下我說，沒有人在知道自己被欺騙以後還不會感到生氣的吧
我覺得要說謊可以，不要讓我知道就好了。
但如果說謊還拙劣的讓我發現我就會地雷大爆炸。

老朋友：如果有一天我說我現在精神不好沒辦法聽你講電話說心事
我：那就是你真的精神不好啊

老朋友：你確定嗎？
我：

老朋友：如果我在說謊呢
我：我會相信你說的是真的，背後原因實際上是什麼我不在乎，你不要讓我發現就可以了。

老朋友：如果你發現我在說善意的謊言呢，你就會轉愛為恨嗎

我：
無法組織語言。

我的小腦袋瓜迅速運轉一下之後我給出我最誠實的答案

我：如果你是為了我好，那我接受
可是如果你是為了維持自己是個超級大好人的形象
我、我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接受。

我滿高興老朋友給我這麼犀利的提問。還直白邊笑邊說他覺得好可怕噢。
我也覺得滿可怕的，因為我說不定真ㄉ是個可以瞬間轉愛為恨的人嗎？
嗯，其實我也不太確定。但我覺得自己對任何人事物的忍受度都非常高。但如果一旦炸了，大概就回不去了這樣。

而且，我更高興的是我給出了一個誠實的答案。
我沒有再扮演小丑討好他而說謊了。

對，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善意的謊言是因為對方想扮演超級大好人。那我能不能接受。

我能不能接受對方欺騙我是為了假裝成好人？

這好像跟我前面講的那個有關

他媽的我放不下想當好人這個執念

所以這個自我憎恨也會投射到想當好人而說謊的人身上
因為他媽的我就會看到我最恨的自己

要等事情真的發生了我才知道
這個地雷爆炸的威力有多強。

這取決於我對對方的在乎程度有多深，可能能減弱這個爆炸
甚至，如果我非常重視這個人，即便他踩了我地雷我也不會炸掉。甚至會無感。

是的。對於我重視的人，我就是可以把標準放得超級無敵寬。
但對於不怎麼在乎的人我的地雷可能是說炸就炸的那種。但也是要看這地雷到底是什麼類型的（

我之所以有時候對事情反應如此兩極化，對於人心的想像如此兩極，只有兩種答案，沒有中間地帶
並不是因為我不了解人心之複雜。

或許是跟我內心惡魔強烈的憎恨自己，可是我的求生欲望卻又極度的想要去愛自己有關吧。

任何矛盾跟衝突都是對自己內心強大的傷害。
想減少自我傷害最好要減少內在的這種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