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都．第五區．樓瀾．午後

那是一棟目測約莫七八層樓高的新式建築，大面玻璃窗倒映著天空的色彩，除了部分種著綠植樹木的露臺，基本上是看不見裡頭的內容。

驚喜箱？

門前的大片空地停擺著五、、、六輛車，其中兩輛是新聞才剛報導過的最新限定色車款，就那樣大喇喇地敞在那裡不怕人摸似的，保安措施？旁邊是有個保全室，他看了看來者是誰後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地繼續緊盯監視畫面。

「我們到囉，露娜小姐。」皇轉頭衝向少女就是一個笑容：「現在開始只要是您看得到的、摸得到的、聽得到的、聞得到的，任君挑選。」

晶片掃過門邊的辨識器，嗶嗶 ——，再一道那雙金眸專屬的虹膜鎖，嗶嗶 —— 歡迎回來。

「當然，除了『我』與『那邊那位先生』除外。」他指了指保全室裡的那名男子：「走吧。」

「還真是壯觀呢，皇先生。」

　　神仙教母或神燈精靈賜予或有條件地給出的願望折射著尚未知曉色彩的光芒，尚未揭開的禮物箱或百貨公司與被禁止索取的胡桃鉗人偶如常守衛著此時此刻此地主人的家園，想必沒有鼠王亦無溝鼠們；那麼仙子、仙靈及仙子呢（忘卻自己亦是某種仙靈或神仙教母的少女歪了歪頭）——她想起自己的收藏盒、想起從這處到那處的幾個收藏盒，興許是不同的、不同的王國與領地及子民。

「那麼還請您多多關照了。」

　　露娜．西爾弗跟隨在青年後邁開並非仙境也非鏡中亦不是王國的步伐，搖曳著的裙襬及跟鞋放輕至毫無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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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動門緩緩開啟，映入眼簾的是寬闊的大廳，米色的挑高牆壁，深色大理石地面，旋轉樓梯。

金色的陽光稀稀落落地點綴在各個平面與曲面。

隨空間規劃擺放了許多合適的大型雕塑與壁掛墜飾。

「啊，一樓我們最後再來看吧，這裡的東西也比較少。」

皇踏步前往廳內設置的無人櫃台，從機器人手中接過一顆小小的球，拋到空中後投影出A4大小的藏品目錄，那顆小金屬球乖巧地漂浮跟到少女身邊。

「您也可以先看看有沒有特別想看的物品，都可以告訴我。」他輕輕滑動投影螢幕大致說明了使用方法：「或是等會兒有看到任何有興趣的也可以用這顆球掃描，都會跳出說明。」

「那麼請往這裡。」說明完畢後，皇比了比旋轉樓梯的位置，引導少女往樓上走。

現代的美術館或是——博物館？

　　好奇地戳了戳旁邊的金屬球球，比起「館藏」更在意的是看起來可愛又不可思議——就像是寵物或玩具般的感覺，像是狗狗貓貓、又像是電子雞（電子寵物的始祖、在螢幕中的方塊組成的生命），露娜晃了晃頭並如摸貓狗般摸了摸圓球的頂端，心滿意足之後的她抬起頭跟著青年一同上樓。

「您的博物館、美術館或展覽館本身亦是種——收藏品呢？大廳的美學及設計上令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人類對未來的描繪及想像。」

　　少女踏著階梯的步伐輕輕發出了叩叩聲，並從上至下看著大廳的樣貌總結出她的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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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階之上迎接來客的是撲鼻而來的薰香香氣(似乎與皇身上常有的氣味是同款)、以及木製家具的芳香，暖色燈光溫溫地，氛圍柔和舒適。

轉個彎，不同裝潢風格、卻沒有一絲違和延綿而出的是同樣淺色系的牆面，深色檀木家具依照不同功能美觀性待在合適的位置 —— 這裡的主人似乎偏愛紫光檀，為潔白的室內空間增添一絲沉穩的雅意。

一道又一道，一層又一層，博古架中敞開雙圈月洞門，木與木之間縱橫建構出多道內鑲書畫的格欄屏風，多寶格上展示著許多小型瓷器與傳統工藝。

「這麼說也太抬舉我了，我的藏品的廣度與深度怎麼能夠與之其一相比呢。」說是那樣說，他的語氣可是明顯的愉悅：「如果說您正俯視著的如同未來想像，這層樓或許能讓您感受到些許懷舊的韻味。」

「接下來請往這裡。」

他帶著少女穿過層層如滿月般圓潤的拱門，途中介紹了沿途可見、或需要打開一些小機關才可見的書畫字作，造型奇巧的香爐吐露白霧煙燻，包覆、緊隨兩人一路來到一幅特別巨大的畫作前。

那是一幅水墨畫，深藍與墨黑潑彩降下黑夜的底，金漆勾勒填滿的是一顆碩大的滿月，以及環繞滿月宛如緩緩釋放出如同能量波紋的金絲線

「您的名字總會讓我聯想到月亮。」他垂著腦袋看向少女，淺淺地笑了笑：「我想您或許會喜歡 —— 雖然不是什麼古舊貴重之物，不過是我很喜歡的畫家聽聞我對於故鄉傳說的描述繪製出來的好日子。」

『金曜月之日』，他說，傳說中的傳說，有個魔法世界，某個人類族群喜好從月中汲取魔力源，銀月之力能夠使他們洞見世間萬物之真實，但作為見得內裡的代價是他們被剝奪了見得表象的權力。

「選擇與代價之後他們眼中的月亮再也不是淺淺銀光，而是纏繞金絲線、如太陽般耀眼的金色。」

「金曜月之日其實以現在的說法來說就是超級月亮，是能量特別充沛的一天噢。」

薰香、木香及層層堆疊的迴廊。

　　時針倒轉著、分針向後撥弄著、秒針旋轉而重組重構著曾屬於何處何時何地的遠東歌謠及曲調，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宮殿中；在不算太久以前的牌樓中——在人類尚未被抹上一層初為異常需排除而非祝福或詛咒的病痛中的時代裏，興許百年中重組又重構的一部份最終於此處定居，人的、人類的、先人先祖祖先的工藝隨著薰香隨著幾何組織的「圓滿」，向前、向前向前並說著回頭也無妨的是——

不存在於此刻的歌謠拂過洋娃娃的臉頰。

「興許參雜著新造之物，然而懷舊的、陳舊的及歷史的起初亦是新造的……如您與我都曾是這世上最年輕的造物般，過去堆疊著過去，於是我們都在這裡了啦？」

她打趣般說著，淺藍色的眼睛飽含笑意。

　　繼續向前、向前然後穿過每個圓滿每個盈缺或機關中來到終點——閉眼所見是漆黑及薰香；睜眼所見是深淵或要將自己拉入其中的、呼喚或並非呼喚自己的滿月與金色絲線纏繞又纏繞著，以月亮為名、以另一種曆法為名的少女凝視著又試圖不望入其中，「傳說」起初由人相傳而撰寫成「故事」，她意識到一旁的青年的眼睛是金色的、是巧合或偶然組織成的金色。

與月亮、月光、月球共織命運的　輕輕笑了出聲。

「我呀、『我』呀——相信它並非傳說，而是真實存在於那個『傳說』中的世界，言語及文字具備力量所以、所以成為了『現實』……不瞞您說，我與月亮確實有不淺的緣分，這幅畫作令我想起了……不算太久以前的過去？」

月是擁有『魔力』的，她說。

「但以現在、未來的世界來看，更像是潮汐及月圓盈缺所致的一系列大自然及科學性的變化現象，不過從以前、從真的很久很久以前的過去的世界來看——崇拜月亮、崇拜天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呢，我很訝異皇先生的品味及聯想的方式呢。」

揮舞著指尖及裙襬，少女露出如弦月般的笑意。

嘶 ——

牆內深刻的倒流香爐降下白霧流川，不刺鼻的清淡雅香壟罩在兩人身上，為這段聽起來魔幻的話題更添朦朧。

「您相信呀。」皇笑著，抬手將少女身周看起來濃稠、卻一絲實感也沒有的白煙捋了捋，煙捲上他的手指，跟著也勾出了弧度，「我才訝異呢，在這冷冰冰的科技大鐵塊裡還有會提及『魔力』的同道中人。」

他以燻煙為墨，在空氣中畫了一個圓圈圈，透過那輪宛如圓月他看見露娜．西爾弗的淺藍色眼睛 —— 笑意之下的空空落落，他知道那兒偶爾也會亮起光芒。

「您想到了些什麼？」

黑髮收藏家輕輕呼出一口氣，那顆月亮隨著流動緩緩淡去。

霧與鏡與霧、煙與鏡與煙。

　　此處無鏡亦無折射之物，然而靈魂對視有形無形的、金色的與淺藍色的靈魂折射之處望著、凝視著曾是或仍是「魔法或法力」的脆弱及堅強之物（有形的、無形的；美好的、憎恨的），繚繞於迴廊中的白霧圍繞著滿月前的收藏家們，並非媒介或觸媒的「氣」順行亦逆行著，以新月為名的異端或魔女伸出手指揮或舞動著——想像掌中所見為墜落的隕石、搖曳的星子或燃燒殆盡的碎片。

她說、她以從前、從前為基準說著對過去的預言。

「扭曲且燃燒的『火焰色大海』、變調且奪去的『鮮藍色日光』——月光、滿月的月圓的靠近海的亦非靠近海的『月』，您知道在『這裡』、『這裡』能做到的會摧毀多——」

　　戛然而止的是少女掌中用力捏碎的霧或氣，無風卻些許飄起的灰色短髮伴隨著異常明亮卻無閃爍金光的雙眸，興許是意識到即將暴露出「為什麼」與「為什麼」的關鍵字，她放下點著太陽穴處的手指手掌手肘手臂關節，並張開手掌讓一切散去卻也從未散去。

面無表情的灰髮收藏家闔上雙眼，再次睜眼則為薄明的藍。

金色的視線凝視的並非少女本身而是少女本身同那雙耳朵聽見的相同的黑色藍色黃色顏料與乾性油混合而成的夢境一般些許瘋狂地擴大又不停擴大擴散的流動漩渦，閃爍著閃爍著的忽明忽滅至始至於終末都沒有真正閃爍起來的所謂星光月光 —— 遊蕩著的白色亡靈又妄想覆蓋這一切。

他又抬手擺了擺揮去兩人身周的煙霧，笑出一絲嘆息：「才介紹第一層樓呢，就有如此感觸。」

「希望接下來的樓層也能讓您喜歡？」

他又看了看那幅水墨畫，再看了看那雙如清晨薄霧的藍，撇下一道微笑後率先踏步向樓梯間走去。

「這個說法聽起來就像是——您掌握了些什麼呢，皇先生？」

　　煙霧隨著裙擺、隨著大衣、隨著長髮隨著緞帶重新邁開步伐而散去（或識相地讓開道路及送別他們），少女跟上青年的步伐離開那幅水墨畫前——滿月仍旋轉又旋轉著，魔力或波或能量仍漸強漸弱地停滯於那處，她於樓梯間前最終回頭望了一眼已然看不見畫作的那方，並搖搖頭跟隨另一人前往下個「夢鄉」。

祈禱於是顛狂、月光是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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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本、書本、到處都是書本！這年頭居然還有人蒐集這麼多實體書籍！

將白色幽靈拋諸在後而來的是貫通四樓的挑高樓層，堆堆疊疊一格編織著一格的層架抽屜玻璃櫃，書標本書標本書，盞盞閱讀燈展示著這兒珍藏的萬事萬物。

牆壁上攀延的是大片藍色閃蝶奔赴黎明、天花板下吊墜的是宛如風鈴的押花琉璃管，無風的空間它們仍然悄悄互相敲擊細語，似乎正在偷偷討論這位新來的訪客......

「小姐平常喜好閱讀嗎？」皇戳了戳漂浮在少女身邊的，也許因為差點就要被遺忘而有些鬧脾氣不理他的金屬小球，「雖然這麼說有點、怎麼說呢，總之我想這裡也是足以媲美一棟圖書館的程度。」

他又搔了搔金屬球，而金屬球像是終於滿意了氣消了，投影出這層樓的藏書與標本清單，分門別類的，清楚得很。

「我想或許您會想先自己探索看看？如果希望由我來介紹也可以的。」

露娜亦伸出手摸了摸安撫可愛的金屬球球，並掩嘴笑了出聲。

「……呵呵，我喜歡閱讀、喜歡虛構與非虛構的印刷字汪洋、喜歡書頁及手指摩挲彼此消磨的時光——不瞞您說，我也收藏了不少實體書呢，佚名或無名之筆之書、被遺忘被抄寫被記得之書、被禁止被讚賞被譽為名著之書——裝幀、排版、工法及存於心象的溫度；手寫、印刷、圖像及印於腦海的記憶，您知道嗎——『神』與『人』的『話語』是世上最暢銷的兩本『書』，人對神的信仰；人對人的信仰，都是濃縮在一本小小的書裏——是多麼的不可思議呀？」

　　自顧自於歌謠中搖曳著緞帶裙襬與揮動著指尖手掌，確實擁有一座圖書館館藏的少女點踏著步伐、閃爍著好奇望著青年，她朝對方伸手發出邀請（彷彿她才是主人般地）說讓我們一起探索吧、連同白雪公主們一起探索吧。

「那看來我們可以在這裡度過一小段美好的時光了？」

他垂首勾起笑意，伸手應了來自於迷宮訪客的邀請，作為主人的客人再次作為主人領著客人抬步前往包攬著萬事萬物的萬事萬物 —— 是啊，萬事萬物耶？海量的藏書到底是要從哪裡開始講起？

來自於青年的書籍介紹或許與他總是彎彎繞繞不清不楚的敘事方式比起來，項類分明簡潔有力得多，甚至帶有一絲強迫性質的由左到右、由下到上、A to B to C to 1234567，挑他自己覺得對方可能有興趣的講，然後看看對方是否有其他感興趣的書籍。

不過他倒是跳過了童話書的區域，我想露娜小姐比我熟悉這個部分，黑髮收藏家這麼說道。

比起神學童話文學小說他似乎最喜歡百科圖鑑，尤其植物圖鑑，寶貝得很，要是跟他挑走這類書籍可能會要了他的命那樣的，卻又很想跟別人分享喜愛之物那樣的喜歡。

「玫瑰全彩繪畫圖鑑盒裝版，裡頭的拉頁繪製的正好是黃玫瑰與藍玫瑰呢，就像小姐這身好看的服飾一樣 —— 這個版本已經絕版了，現在新出的版本都沒有盒子。」

「啊，新靈魂觀，雖然寫著新但也是好久好久以前的書了，大略是探討何為靈魂與自我掌握......雖然現在不多人在討論這類話題了。」

「嗯...清心咒樂譜手抄本，不確定小姐會不會有興趣，不過我特別推薦，對某些事情感到憤怒而氣到睡不好時拿來墊在枕頭下保證一夜好眠。」

最後疊到跟隨在一旁的拖車機器人上頭的是一本又薄又古舊，感覺只要大力一些翻閱就會瞬間支離破碎的黃褐色小本子，以及來自於黑髮收藏家的應該算是玩笑話...吧。

「如果要一本一本都看過的話我想是得花上不少時間，書籍類的話嘛 —— 小姐若不是想以收藏性質取走的話，純粹借閱倒是要帶多少走都無妨。」

迷宮的漫遊者們。

　　於書海中踏著規律的步伐前行、於萬事萬物及萬物萬事中漫遊著收藏家們的日光及月光，從起始至最終（並於其中跳躍著字母、飛越著數字至一扇扇另一人有所興趣的目光）——她說那套玫瑰全彩圖鑑自己也有收藏了一套、又說對《新靈魂觀》的觀點有些認同及不認同、至於聽來奇特的清心咒樂譜手抄本則被她露出不解的眼神並搖了搖頭——但是書、書與書、書是有趣且不可思議的，即便有些是不太能理解的、不認同或不清楚為何物何時何人的，但終究是閃爍著光芒的、折射著不同角度而令人好奇而得到「解答」的。

書堆疊著書、人思考著人。

　　興許是終點或中繼點，輕輕拾起的書籤落於書頁及書頁間——收藏家望向另一名收藏家一旁堆疊起的書城及青年的玩笑話（那種打趣般的口吻、玩笑話般的比喻彷彿自己亦會說出的話語般），露娜偏了偏頭望向那古舊的簿子。

「要是我都通通借走的話該怎麼辦呢——不過，都是些不可思議——又十分有趣的書和書呢，說起來、說起來那本看起來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又是些什麼呢？」

「噗呼、」

來自於少女的回問讓他輕笑出聲，他抬眼環視了一下這個充滿書本的空間，再將視線轉回少女身上，撫了撫最後放上的那本古籍輕聲說道：「不知道小姐食量如何，若是您吃得下這全數，那麼我也將會為您送上最盛大的饗宴。」

「屆時我會很期待您的美食評論？」又是一句玩笑話？他輕輕捏起那本薄本晃了晃：「這本嘛 —— 那個老電影裡面怎麼說來著？少年，我看你骨骼驚奇，是萬中無一的練武奇才，維護世界和平就靠你了？」

他燜著笑意地說句靠您啦，然後把手上那本、封面上掛著不太明顯的『如來神掌』的標題的小破書放到少女手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會把這種東西放進推薦欄，反正他就是放了，然後又晃去旁邊的木櫃子那兒取出一條有點像手鍊又或是小腰帶、中間鑲著一顆黃色礦石的編織帶子回來。

「說到書就不能少了書籤，突然想起這條書籤適合您。」
「如果您最後的選擇是一本合心意的書籍，這條編織書籤也一同贈送給您。」

深藍色蠟線與純金金絲細細密密交織奏響屬於哪個古老部族的紋樣呢？

籤帶中央鑲著的黃色藍寶石宛如一輪明月，又如一顆全知的眼。

透過那顆金色眼瞳映照出的隻字萬語是否都將所見真實？

「您瞧，若將這書籤放在書頁上，透過那顆金眼睛還可以見得下頭的文字。」他隨手取來拖車上的隨便一本書打開隨意一頁，將書籤帶放上展示，閱讀燈暖色的光、青年那雙金眸中淡淡盈著的光、寶石折射又折射出的光、剛剛好好地圈住了個其中的『緣』字。

「我也先放在這兒了，您都可以拿起來看看。」說得宛如名銷售人員一般，黑髮收藏家又將書本與書籤帶放上了拖車。

灰髮的收藏家睜開雙手擁抱以書為食材的廚房。

「我呀、我呀，我是以眼品嘗每個字母文字的、以手切割分割起一塊又一塊章節及扉頁版權頁的『美食家』，詩歌是苦澀的、偵探小說是辛辣的、如何照顧好玫瑰是過酸的——至於盛開在這之中的歌謠或不為人知的夢鄉及童話興許是甜膩的，順帶一提、順帶一提——這本該不會花了您十元吧？」

少女想起了些什麼，並輕輕笑了出聲。

所有故事都在說著再見、再見，她輕聲地自喃著。

隨意翻閱著老電影、那部或更多部老電影出現過的武功招式秘訣，歸功於她曾照著片單照著劇目習作或揮霍時光的彼時那端，對於其中曾屬東方的文字看得些許眼花撩亂（看得懂不意味著讀得懂意義），闔上書頁置於原先的位置上，少女搖曳著裙襬及蝴蝶結至青年身旁，凝視著又看著編織起的過去、金色又如月光般的寶石及透過萬物至另一側的「緣」字，她偏了偏頭思考亦非思考著，並隨後轉身於拖車間進行漫遊。

「您有最喜歡的書或故事嗎？」

「書有的，故事倒沒什麼特別的。」金色的視線跟隨著輕飄飄的蝴蝶朦朧一瞬，他沒有移動步伐，只是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回應。

「若對於『書』的定義即是將文字或圖像的資訊紀載成冊的話 —— 嗯，至少這兒、直到這整座異都裡頭都不會有的。」

黑髮收藏家修長的手指比畫著：這樣大小的書冊，雁皮、木漿、稻草漿，一頁一頁宣紙薄薄地互相服貼著，要非常小心地去翻開那些楷書撰寫，墨香紀載。一道訓言展開蒼天大樹勾勒血脈，一個名姓代表一條生命，出生與死亡，父母與父母、手足與手足，骨肉與骨肉 —— 風會吹起枝葉牽動無盡緣分，然後創造更多、更多、更多，書寫更多、更多、更多 ——

「我最後看到它的時候大概這麼厚噢，」青年笑著比了個以那種書類來說不薄的厚度：「以前沒事挺喜歡翻著看的，我家的家譜。」

話裡話外的，似乎都明示暗示著此人並非異都土生土長。
不過他似乎也沒打算繼續深入這個話題，他看了看窗外漸暗的天色說道：「論這整棟樓裡我最喜歡第五層的景色。」

「我很期待能與小姐分享...又或是、您已經在這兒找到屬於您的命中注定了？」

朦朧的家、漸遠的光。

「總覺得您是念舊的類型呢——過去的、現在的、未來的人與人與人最終都被記載在那上頭，興許這是一種『記得』的方式也說不定，即便不記得了、沒有印象了，但翻開並觸摸文字時就會重新回想起了。」

闔上手中隨意拿起並翻閱的舊書，不太理解那般概念的少女歪了歪頭並解譯著她的所見所聞，家也好、光也好都是些虛幻的、沒有意義的或去思考是已無價值可言的事物，幻滅的肥皂泡泡與刺耳的爭執仍舊迴響於某個白晝夢境之中，露娜垂下眼並看著自己的手、戴著手套的手沉默了一陣。

「——可惜我的命中注定不在這裡呢，而我也很好奇、好奇著您所喜愛的景色的樣貌及色彩會是什麼不可思議的幻境或仙境哦。」

露娜再次抬起頭，並將雙手背於後方抬頭看著青年露出笑意，沒有新造的人或事或物，只有殘存下來的人與事與物。

「我的確是挺念舊的。」

他將少女包覆進手套的沉默盡收眼底，點了點頭回覆肯定後並沒有再多說些什麼。而當兩副視線重新交匯之時他眨了眨眼，比了比手勢，示意一同往樓梯間前行。

「我很喜歡光，無論是天然的光、人造的光、異能的光 ——」台階接著台階不斷上升之後迎接而來的是更開闊的、且沒有任何大燈照明的空間，僅是靠著各種各樣大小造型強度不一的燈飾擺設 —— 基底是紅的、染上了藍的與紫的、點綴是黃色橘色的、稀有的是綠色與白色的、絢爛是極彩慶賀彷彿極光的 —— 人造金魚在游泳，水藻水草在跳舞，熱熱鬧鬧的，宛如很久很久以前、東方國度、上元燈節、團圓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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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潺潺、頌缽清音
無論垂墜飄浮、無論流淌展延，盡是光明

—— 光明、光明、光明

光迎接著訪客、光圍繞著訪客、光擁抱著訪客

它們輕聲告訴著：歡迎回來

「這兒、這兒、」青年輕盈著腳步穿梭霓色之間，招著他同為收藏家、雖然方向或許不盡相同，但他好想將這景色、這個科技鐵塊裡實在是見不得而硬是給做成了藏品的景色 —— 分享給這位好朋友(是的，感覺投緣就是那麼奇妙！他已經將您當成了好朋友)。

那是一條發光的小小河流，但構成它的蜿蜒的卻不是水而是一顆一顆塵粒大小的光之沙。

即便是再小顆的沙子都會散發微弱的光芒，集大成後成為了宛如萬象指引。

「光路。」他語調輕快，蹲在流動沙路邊掬起一把光芒：「嗯，也是傳說的傳說，只要是生命走經的地方都會留下痕跡，越是多生命經過的便會疊加得越是明亮，而那個靠月光獲取魔力的族群就把這樣的路、也是只有他們見得的路，稱為光路。」

「有時候我會躺在裡面睡午覺。」他說：「很軟、很溫暖、很舒適的，裡頭其實不深，不用怕沉下去。」

「您會想躺躺看嗎？」他好像很希望你躺看看。

冉冉上升、上升上升升升至光所在之處。

　　舊的與新的、閃爍的與轉換的——不存在白晝與黑夜的燈變換成光、光變換成指引的絢爛又綻放著的圓或方或花或魚或漫長又漫長的線及消散重組的「　」，興許是種思鄉思物思事思人轉變型態的方式，跟隨著、跟隨著並掃過溶解於光點的燈或光（流動的光效仿著想像著水拖曳著弧與弧、共鳴的光一陣又一陣地化為頌缽的圈與圓），少女望著又凝視著輕快又訴說起傳說的傳說、很久很久以前的的青年，並跟著蹲下身那條由沙與光與沙構造起的河流或——所謂「光路」於想像中如長河般的樣貌。

光指引著、日光與月光指引著、晨星或諸多星辰指引著。

「……那您有見過真正的光路嗎，我有些、有些好奇呢。」

　　光對她來說曾是刺眼又令人畏懼的，淺藍色的眼睛將視線放到彷彿會稍縱即逝又令人想起虛幻的、虛無且不真實的日光與月光、幽浮般的圓光與未曾踏上的舞台燈光——從前從前與傳說的傳說重疊又非重疊著那所謂的真實與虛假性。

「那還請讓我稍微地躺一下哦，失禮了。」

　　睡意正在消逝、睏意正在埋沒於黑夜中由月亮保管起，露娜伸手觸碰著那條長河那條光路的細沙，要見著多少靈魂及生命才能造就這條是新的卻聽來古老的痕跡（並被重現著、重現著？），如此輕易地又觸手可及的光、光於是少女任由自己被非月光的光與非海的沙包圍著體會著新造的痕跡。

光路。

那正是生命啊生命們一步一步堆疊而成的光色。

是急切著趕赴與愛慕之人約定之地的期待腳步、是給沉醉戀情以至於報告錯誤百出的好搭檔擦屁股的水深火熱、是深藏於暗處卻守望光明的心懷大義、或是輕盈的像唱著歌劇跳著芭蕾似地於傾盆之下團團轉起紅色光輝的靈魂共鳴 —— 是花開，是花落、是落雨是天晴、是思念是希冀、是執異是執意又再再再或是 ——

永遠不會停下腳步的通往釋痕逐道的自由與恣意
(萬紫千紅　生生不息)

「很久很久以前吧。」皇垂首，讓手心光芒回歸長流：「不過呢，只要是生命走經的都會留下痕跡，雖然不像曾經見得那樣壯闊，這裡都還是、多多少少有些。」

唉出一聲當然是差得可遠呢的嘆息，見少女真躺進了那條天河光路裡，黑髮收藏家又重新勾起了笑意。

「感覺如何？」

他輕輕地將光之沙往少女身邊推了推，光粒如水般流動著、如煙霧般輕撫著、如或許相似於家鄉般溫暖著包覆著。

　　沉入又沒入又沉入為了誰模仿著的、又為了什麼建立起的光與細沙與光中望著、望著高掛著的圓燈方燈造型望著悠游的魚與魚與魚望著「一切的光匯聚之處」，她理解亦不理解另一位收藏家堆疊著的話語（異能也好、比喻也好，然而說得更像是真的很久很久以前的過去尚未成為過去時、故事尚未成為虛構時的　　），語言是通用的；理解與思考是不通用的——是夢、是存在於此世的夢、是未知的已知的未知的那些美夢與惡夢，夢的終點、夢的歌謠與夢隨著一切隨著光隨著路隨著（停下思考或繼續思考）而成的圓接起他的妳的還有任何不存在現場人們的弧度也好、圓點也好，他們說那會是夢、那會是夢與現實與夢中的夾縫。

（我們都是做夢的人）

「像是一直、一直、一直都想在此懷抱中的溫柔鄉。」

「又像是遙遠的、遙遠至不能再判斷方向的呼喚——『我』跟『我』都不理解的呼喚，我想想、我想想……它是擁抱、他是夜深時的燈光、她是白晝時指引的日，您的時間興許太長太長又太短太短而選擇了此處進入夢鄉——而它或他或她則讓一切成為柔軟的、和藹又像是燭臺上提燈上的——」

少女起身讓光與細沙回到他們的故鄉與歸屬之處。

「——是呀、是呀，皇先生是會做夢的人嗎？」

（你會夢想擁有或夢見　　嗎？）

金色的視線灑落金色的長河灑落細沙勾勒少女起身的弧度與搖擺與提問垂墜墜落落下記憶好像是前陣子、不久前？似所謂夢境又或許似平行時空引發的奇妙交匯也說不定？有一名少年也同自己立下賭約，幸運地他贏了，然後獲得了足以發送五星好評的美妙夢境 ——

(夢中夢？)

「做夢呀，無論是夜晚的那種、亦或是白日的那種、美夢噩夢，都有的吧。」
「都道是夢境反射現實的渴望，或許我正期待著再一場涅槃重生也說不定。」

果然做夢吧。他依然說得不清不楚的，然後往少女身周的流動沙堆中撈了撈，變魔法一樣撈出一個小小的幾何構築球型模樣，攤在掌中，遞到少女眼前。

「不理解也無妨，就像是我現在仍對您充滿著因為不理解而牽引出的好奇心一樣。」

「或許嗎？露娜小姐也是會做夢的人？」

『萬象歸隱』黑髮收藏家自顧自地介紹著。

由簍空的合金線條勾勒圓型與半圓幾何構築出可以輕易把玩於掌中的古台儀象，除球體構造外沒有多餘的裝飾，內鑲透明玻璃球，裡頭裝載的正是光之沙

裡頭的沙子有時如海潮拍岸、有時纏繞得像小小的龍捲、有時又像一座宇宙星系，不停變換著型態，宛如由沙塵建構出的小型氣象 —— 萬象瓶

「—— 不過這是個失敗的試作品，被關起來的光之沙只有在最深最深，沒有一絲光芒可觸及的至暗黑夜才會發光。」他輕聲說道：「費盡口舌才讓那名藝術家將這孩子留下來，或許於她而言是純粹的失誤，但我倒是喜歡這種因不完美而帶來的巧妙寓意。」

「是呀、是呀，所以正在探尋著、探究著與聆聽著。」

　　光與細沙與光流淌在興許是誰曾夢見或夢想擁有、渴望或期待寄盼的夢堆疊著夢、現實堆疊著現實可想像亦非能被常人想像的夢幻及虛幻之上，她聆聽著並思考著；又凝視著非凝視著青年模糊又清晰的「夢」，淺藍色的眼睛隨著撈起的、拾起的且恰巧的、必然的或命中注定攤開於掌心上的幾何小球——玻璃是種阻絕亦是種象徵並非真實的提醒，屬於光的細沙於其中轉換又變換著不思議的氣象、人造的宇宙及天堂地獄。

「『我』是被白晝所詛咒之人，是黑夜中無法尋得見著一絲睡意、白晝中被惡夢或噩夢拉扯撕裂的月之倒影。」

少女微笑亦並非真正微笑著，但她仍聆聽著、聆聽著。

「聽來彷彿是……在毫無希望的、毫無救贖的黑夜之中，您掌中的它或他們才會點起僅存於那黑夜或無希望之地中微弱的光，救贖也好、燃起而逝去的火柴也好——並非失敗或成功的試作品，而是『僅於此刻』而增添上另一種意義的『光』。」

　　露娜凝視著於掌心中變換的光與沙與光，她垂下眼又伸手讓那光路從手指與手指間不作停留地隨著　　流過而前行、前行。

僅於此刻 ——

或許僅於此時此刻是白晝之詛咒與新生之祝福的短暫亦或是得以永恆永連至某年某月某日、某個很遠很遙遠的地方，或許、或許，地上堆著些積雪？

只要抬起頭，都是同一顆月亮

青年又從那條天河沙路裡輕輕地將那名少女給撈上了岸(卻未能順帶撈起倒影)，他說那我們前進吧，繼續向上前行。

OVerground：6F

只允許科技的上升，擁有健康的雙足還踏不得 —— 電梯上升、上升，上升到冷色調的樓層。

門與門與門，鎖與鎖與鎖，拒絕的是所謂人情味還是其他的些什麼？

「說來慚愧，這層樓全是客房，沒有藏品。」電梯裡的黑髮收藏家這麼說著：「您想出去看看嗎？或是我們可以直接上樓。」